接下来几天是无限往返于教学楼、练习室和宿舍之间的时光。
十三岁的少年们在奔波中逐渐适应了穹上的生活,不再在偌大的学校里迷路,或在路边跳出来一只妖精时吓得失声尖叫。他们已经能在宿管阿姨的帮助下照料起自己的生活起居,游刃有余地处理身边大大小小的事情。如果此时让穹下的父母们来观摩一番,他们大概也不敢相信,短短几个星期这些小屁孩身上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。
迎新晚会如期在大礼堂举行,舞台布置流光溢彩,台下座无虚席,场面好不壮观。前来观看的除了全校师生,还有学校里所有能在陆地上走的妖精。于是现场的声音混杂了音乐声,人声,还有唧唧喳喳咕咕呱呱的妖精语。
妖精中不乏和人类体型差异较大的,个子大的如地系的小麒麟兽,可以占两个座位;个子小的如草系的各种虫精,常常在落座后发出尖锐的叫声,以防被某些高度近视的学生一屁股压扁。
观众席里自然免不了争吵冲突,毕竟低年级的学生们还没有学习妖精语,只能和妖精们互相对牛弹琴。这时便有师兄师姐们来充当翻译、帮忙调解,而老师们则在旁边欣慰地嗑着瓜子,终有一日自己不用亲自下场了。
九组的孩子们站在后台焦急地候场准备,聚光灯打在光洁的舞台上,亮得只能看见第一排观众的脸。夏禹和姜源儿在和工作人员进行最后的沟通,另外三个人都躲在幕布后面看热闹。
“亲爱的老师们、同学们、妖精们,大家晚上好!”
主持人一男一女,都是金系的师兄师姐。两人五官大气、穿着华丽,女声清亮,男声浑厚。台下掌声起伏,几个专业热场的气氛组选手在吹口哨,高喊着主持人的名字。
“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开学季,我们看到了新鲜血液的注入、青春活力的迸发!今天,我们全校师生汇聚在这里,欢迎一级的新同学们加入天行的大家庭。今夜,第九十九次载歌载舞,第九十九次欢呼雀跃。我们又将迎来什么样的惊喜呢?请大家拭目以待——”
姚心烛拽着葛子闲问:“那是你们系的师姐师兄?你认识吗?”
“当然认识了。”葛子闲给她介绍道,“那个师姐是四级的,师兄是五级的,俩人都是他们那一级的风云人物。”
“他们好像说这是第九十九次迎新晚会?建校都两千年了,为什么迎新晚会才九十九届?”
“迎新晚会当然都是最近才流行起来的,老祖宗那会儿哪有这玩意,估计连开学典礼都没有。”
在他们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中,主持人的开场白来到了尾声。“下面我宣布,‘一日看尽长安花’主题迎新晚会,现在开始!”
第一组表演人员气势汹汹地走到台中央,背景音乐也是应景得很,鼓点重得让幕布后的三人全都捂起了耳朵。六个人一上来就摆起了武术动作,后空翻,空中劈叉,个个身轻如燕。观众席里的学生们激动起立鼓掌,妖精们能飞的都飞起来了,现场在几秒钟之内沸腾。
何逐荣呆若木鸡:“这是要干啥啊,才第一个节目啊?”
葛子闲捏着眉头心:“完了呀,完了呀。”
“他们好像是十五组,五个人都是男生,只有一个女生,就是中间那个。”姚心烛指着六人中体型较小的一人,“我们这届好像还有一组跟他们刚好反过来,是五个女生一个男生。也不知道这两组都是怎么抽的签……”
两个人都眼神复杂地转头看着她。何逐荣把手放在她眼前晃了晃:“哈喽?妹妹,回来一下,你重点歪得有点远。”
“聊什么呢,也不复习复习动作。”夏禹走过来拍了一下葛子闲的后背。
“看节目呢。你们俩跟工作人员讲完了?”
“嗯,等下和灯光师傅确定一下就行了。第一个节目怎么样?我听外面好多人在怪叫。”
葛子闲单手撩着幕帘往外望:“对咱来说,非常不妙。”
“感谢我们的‘八百标兵奔北坡’组给大家带来这段功夫表演。大家说,精彩不精彩?”
“精——彩——”
何逐荣忍不住抬杠:“这节目跟八百标兵奔北坡有半点关系吗?”
葛子闲开始胡诌:“怎么没关系了?意思就是虽然只有六个人,但气势很足,像八百个标兵冲上了坡一样。”
台前主持人的报幕戏剧性地接上了这个话题。“那么有请接下来的‘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’组!”
何逐荣手一抖抓下来几根头发:“这些名字能过初审?评审团还有正经人吗?”
夏禹评价道:“这组是从里到外都摆烂了。”
“有意思有意思。”葛子闲晃悠起了身子,“我本来还以为我起的‘开山鼻’组已经够招摇了。”
“你起这个名字也不多想想,咱们又不是第一个上场,中间报幕出来个开山鼻祖,尴尬不尴尬啊。”
“姐,这你就不懂了。节目名字不需要那么严格,它要的就是一个气势。”他两手呈喇叭状,模仿主持人的声音道,“下面有请‘开山鼻’组,重磅来袭!”
“说得多好啊。我也来起个名,重拳出击!”何逐荣朝着他脑门上就是一敲,葛子闲嗷嗷叫痛,剩下三人对他们俩的打打闹闹习以为常,目光都聚焦在了台前。
第二组节目正如其名,表演人员就没从地上起来过——不过这一组也压根不需要站起来。六个人分别扮演六个扫瑶池的小仙童,时而跪在地上擦拭灰尘,时而躺下看云卷云舒,时而背对背倚靠入睡,空灵的吟唱在大礼堂回响。观众们如听仙乐耳暂明,台下没有一丝声响,都害怕惊扰到他们。
幕布后的五个人一声不吭,心照不宣地认输了。
夏禹率先开口:“人均歌唱家。”
“这就是你说的摆烂组。”何逐荣的声音有气无力。
葛子闲颓丧地用食指一弹手里的节目单:“四十八组的,他们组有人我认识,爸妈都是音乐家。”
“你们怎么啦,都打起精神来!”姚心烛挨个抓着他们的肩膀摇了一遍,“我们的节目也很厉害的,鸽子你当时不是还说我们肯定能拿第一的吗?”
“你现在还觉得有希望吗?”
“当然有啊,现在师姐师兄们都还没出来,他们的即兴表演合作有十分的加分呢。如果他们选了我们节目,加上这个十分,我们拿第一的希望很大——”
台下的观众席忽然一片惊呼。葛子闲和夏禹齐齐回头:“又怎么了?”
扒着幕帘的姜源儿转身,语调平平:“师姐师兄选了他们这组,正在即兴表演。”
何逐荣直线下坠:“我胃不舒服,我要蹲一下。”
“哎,荣荣,荣荣你振作一点!”
姚心烛一边拉着何逐荣一边往外望,终究还是被那幅奇异美丽的景象迷住了。
师姐们身着白裙坐在拔地而起的树藤上,在飞鸟的簇拥下中宛如两位花神,手指向之处开满了各色的春花和青葱的绿叶。
两个师兄走过观众席,其中一人的手从喉部向上轻抚,仰头吹出一口气,这气又在另一人手掌的一圈圈旋绕下变成长风,卷落了天顶的繁花。
整个大礼堂下起了花叶雨,在新生们稚嫩的吟唱中缓缓飘下,形同一次盛大缤纷的天女散花。
几个人看得眼睛都不敢眨,唯恐错过这绚烂影片中的任何一帧。
姚心烛问:“他们都不需要用符咒吗?”
“只有低级灵师才需要借助符咒,高级灵师是可以直接使用灵力的。”姜源儿说,“那两个师兄我不认识,但师姐都是我们系六级的学生,在同级里是很厉害的灵师。”
节目接近尾声时树藤垂下了身躯,师姐们走上舞台与两名师兄和六名新生会和,一同鞠躬谢幕。
姜源儿转身向其余几人:“下下个节目就是我们。这段时间已经排练得很到位了,大家不用太担心。子闲,你最后转身的那个动作要小心,不要打到妹妹。其他也没有什么可注意的了,大家记得上台前做好热身,当心关节扭伤。”
夏禹点头:“好,我再去跟管灯光的大爷说一下细节。其他人可以去后台休息休息。解散。”
何逐荣拿着自己的台本念念有词,好像复习个几百次都不为过。葛子闲跟其他候场的小组聊了起来,把那几个同学逗得咯咯直笑。姜源儿站在幕帘后观望前台的演出,时不时抓住一片飘过来的花瓣或飞叶。
姚心烛做着伸展运动往后门走去,准备去外面透透气。她打开门,正好听见两个人的低语声从偏僻的角落传来,而人影却只有一个。
是尚水君。
姚心烛轻轻把门带上,猫着腰跳了两步,躲在一个转角后面。
尚水君前方立着一面云镜,原来她是在和云镜里一个男子对话。
男子语气惊慌:“我是在他们去的路上给截下来的。那边的人打起架来下手真狠,差一点儿我就失手,孩子也要不回来了。”
“能回来就好。您和孩子受了什么伤吗?”
“孩子没事。我也就是皮肉伤,不要紧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尚水君的问句却是陈述的语气,“这件事情,没有其他人知道吧。”
“没有。但是这么一闹,我们跟那边的关系更僵了,以后恐怕还会有其它的冲突。”
“这个梁子也不是一天结下的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,不必想太远。”
“好吧。刚才那孩子先跑了,我脚上有伤没追上。他挺有个性的,估计不太好管教。不知道君师为什么一定要把他给要回来?”
“我们管不了所有的孩子,但总得对自己的学生负责。他是我们天行认的学生,我们就得保证他安全地到校报道。”
“君师说的是。他估计快到了,那我就先去医务室了。”
“这两个星期您辛苦了。”
躲在墙后的姚心烛开始在脑子里飞速解析这段对话。
人物:一个有个性、不太好管教的学生。具体事件:学校为了和另一群人抢这个学生,发生了严重冲突。发生时间:从两个星期前开学直到今天。
这个学生有什么能耐,可以让两边的人都这样费心地留住他?君师和灵探口中的“那边”是谁?学校和他们“结下的梁子”又是什么?
她对偷听到的这段对话感到好奇,犹豫着要不要主动走出去搭话,把这件事情问个清楚,远处忽然传来几声高呼。
“站住!”
“你不能进去!”
姚心烛闻声望去,是一个人在前面跑,两个人在后面追。
为首的那个人直冲着大礼堂后门过来,等到近了,她才看出来是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孩。她从没见过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跑这么快。他应该比夏禹的速度还快,像一阵黑色的旋风,眼睛都看不过来。
男孩在尚水君面前停下,一手提着包,一手把帽檐扶正。后面两个门卫好不容易才追上他,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,控诉道:“君师,这个孩子没有入学证明就闯进来了,一路跑到大礼堂,我们没给拦住。”
“没事,是我们的学生。”尚水君打断他,“他的灵探和我接洽过了。”
“可是没有入学证明,这不太妥当……”
“这里就交给我吧,中间有些误会。辛苦您了师傅。”
门卫只好离开了。那男孩也不说话,就拎着书包一动不动地站着。尚水君沉默了一会儿,侧过身提高音量道:“心烛,你们组的同学来了。把他接进去吧。”
姚心烛在墙后面吓了一跳,结结巴巴地说:“我,我们组。噢,好,好的。”
原来大神的后脑勺都是长眼睛的吗?她居然还自以为隐蔽地在后面偷看!以后再也不敢了。
她小步跑过去,忍不住问道:“君师,您怎么知道我在后面的?是不是等我们修成了高级灵师,也可以不用回头就知道后面站的是谁?”
尚水君嘴唇弯起:“不是。我在云镜里看到了你。”
“啊。”
如遭雷击。君师是大神没错,她是个大傻子也没错。
尚水君俯身在她耳边说:“心烛,我刚才和云镜里那个灵探的对话,只有你知道。我相信你会好好保守秘密的。这位同学就拜托你了。”
她说话时呼出的气吹得姚心烛耳朵痒痒的。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从云镜中男子的惊慌和君师语气的严肃程度来判断,应该是一件不能声张的事情。
姚心烛顿感自己肩上多了一个独一无二的担子,竟有些骄傲。她郑重承诺道:“您放心,只有我知道。我来负责照顾他吧!”
“你们组的演出快开始了,别耽误了。”
姚心烛点头,走向戴帽子的男孩:“同学,我带你进去吧。”
男孩没说话,把帽檐一压,跟着她进了后门。
一路上这个新同学都不说话,姚心烛憋了好一会儿还是无法承受这种尴尬,率先开口问道:“同学你叫什么?”
“……”
“我们组等你好久了呢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跑得那么快,门卫都追不上了,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啊?”
还是不说话。
“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,要不要……”
他忽然开口:“能扶我一下吗?”
“啊?好的。”姚心烛赶紧搀扶住他伸出来的左手。
“我有夜盲症,看不见这里的路。”他说,“谢谢。”
“谢什么,你是我们组的人呀。”她替他拨开前面挡路的帘子,“这是后台,再往前走一点就是舞台了。”
话还没说完,她就听到何逐荣在台阶上喊:“妹妹你可算来了,刚才到处找你找不着,急死人了!快点快点,他们仨都已经上场了,下一幕就是你了。”
“马上来——”姚心烛推着男孩走上台阶,“四个台阶,左,右,左,右。好喽!我得去表演了,你在这儿呆着没事吧?”
男孩微微点头。
姚心烛跑到急得头顶快冒烟的何逐荣身边,在她念白的同时,小心地整理好凌乱的衣摆。
“龙王的小妹妹龙女自小对人间充满了好奇,她缠着龙王早早来到了宴席,满心期盼着这位舞姬的到来。”何逐荣对着话筒念完,姚心烛迈着小碎步跑上了台。
不知怎么回事,舞台比彩排的时候还要滑。她在心里紧张地默念:不要摔倒,不要摔倒……然后脚底一滑,“咚”的一声,一屁股坐下去,恰好砸在夏禹身边。
话筒放大了这声闷响,台下的观众倒吸一口凉气。
姚心烛忍着痛念台词:“王兄,听闻这第一舞姬生得沉鱼落雁,真有凡人长得如此美丽吗?”
夏禹强忍着笑念台词:“小妹别着急,舞姬就快要来了。你这么喜爱凡间,下次为兄去时带上你就是,除了舞姬,还有许多有趣的东西。”
“真的吗?那谢谢王兄了。”姚心烛咬牙挤出这几个字,一只手背在后面偷偷揉屁股。
乐曲响起,姜源儿从侧台一个轻盈的空翻跃进来。前排观众席带头喝彩起来,看来一级新生里有个特别会跳舞的女生这件事已经传得全校皆知了。
舞姬身姿窈窕,像一只轻盈的白鹤。水墨色的长扇转成了漩涡,灯光不像是追随着她,而像是被这漩涡吸引而去。龙王与金蟹将军在桌前连连叫好,台下的观众也跟着一起看入了迷。戏剧渐入正题,就快要到舞姬刺龙王的一幕,姜源儿袖中的道具匕首已然露出锋芒。
“滋啦”一声,一个戴黑色帽子的男孩裹着幕帘跌到了台上。
音乐没有戛然而止,刺杀却这么突兀地被终止了。而男孩似乎是被这狼狈一摔给气着了,在地上坐了半天,不愿起来面对事实。
姚心烛的心跳到了喉咙口。她刚领进来的好端端的人,怎么没过几分钟就弄成这样了?
台上其余五人的目光交汇,夏禹率先作出反应,拍案而起:“大胆!何人敢闯我龙宫?”
地上的人还没有回应,葛子闲立刻冲出来,将他两手反扣在身后,假意钳制住他。姚心烛情急之下站起来:“金蟹将军快住手,他是我……在人间认识的小弟!”
葛子闲疑惑地歪头,姚心烛拼命给他使眼色,他只好跪下抱拳道:“臣无知,龙女殿下恕罪。”
夏禹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孩,又严厉地看向姚心烛:“小妹何时去过人间?”
姚心烛的脑门儿上差点落下一滴冷汗。不是吧,入戏这么深,这要人怎么接?
“我昨日才去的。”她随口诌道。
“大王息怒。”葛子闲出来救场,“虽说是龙女殿下的友人,如此冒失地闯进来实在是不妥。本是好端端的一个宴席,怎能让一个凡人扰您兴致?殿下,我将他带下去,也好让大王将这支舞继续看完吧。”
姜源儿甩开长扇旋身而过,葛子闲趁机在那一片飞舞的白衣后面将男孩推进了后台。
乐曲不暂停,时间不等人。节目在幕帘被扯掉的情况下草草收尾,几名学生会成员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。除了姚心烛,九组的剩下四个成员都脸色沉重。
何逐荣带着一脸火气往里面冲:“都别拦着我,我要看看哪个混蛋小子坏了我们组的好事,本来这个节目可以拿前三的!”
姚心烛抱着她不撒手,“荣荣你别激动,听我说!他是我们组的啊,是那个地系的男生。”
“什么?”这下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。
姜源儿难得积极地问了一次问题:“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
“刚才我去外面休息——”姚心烛意识到差点儿说漏嘴,改口道,“君师正好带着他过来,说我们组的同学找到了,要我带他进来。”
何逐荣懊恼道:“他刚才在后台干什么啊?”
“我怎么知道啊,人都摔了一跤了,你们一个个的对他那么不客气。节目虽然是搞砸了,可他也不是故意的啊。”姚心烛扭头钻进幕布,“我去看看,你们等我一下。”
台上的下一个节目还在继续,这个地系的男孩正弯着腰坐在一个矮凳上,胳膊肘搁在张开的双膝上,十指交叉,似乎在想着什么。姚心烛蹲下来问道:“你摔疼了吧?是因为后台太黑看不见路吗?”
又不说话。
她目光下移,发现他因为被葛子闲压着跪在地上,膝盖处的布料起了皱。她内疚道:“对不起啊,他们还不知道你是我们组的人。我带你去跟他们认识一下吧?”
男孩依旧沉默不语。
“是不是因为他们刚才对你太凶了?”姚心烛有些着急,“你别担心,以后他们再这样,你就告诉我,我罩着你!”
“噗。”男孩发出一声笑,却不作答。
姚心烛张了张嘴,“你笑什么?”
他把帽檐往上抬了一点,终于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。
嘴唇,鼻尖,眉眼——她挨个儿看清了他的五官,却看不清他整体的面容,他只在她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暗色的、乖张的笑容。那张脸虽是少年的脸,笑容却与同龄人大不相同。他笑时,只有嘴唇在笑,其它部位却是不笑的。
她看不出他开心。难道是假笑?她的话有什么可笑的点吗?
“怎么称呼?”他答非所问。
“姚心烛,女兆姚,心脏的心,蜡烛的烛。”
“那我就叫你小蜡烛吧。”
“我……不是,”姚心烛窘迫道,“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。”
“崔觉。”他低下帽檐,把地上的书包拿起来背在肩上。
她看着他往外走的架势,问道:“你去哪儿?”
“我先走了。”他面对她倒着走了几步,依然像挂着面具一样,挂着那个笑容,“明天见,小蜡烛。”
“你不把晚会看完再走吗?”
他已经从后门走掉了。
姚心烛站在原地,心中五味杂陈。晚会还在继续,这个本应是其中一份子的男孩,看上去与这些热闹毫无干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