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二十,午后,姚家的客厅一团乱麻。
“你夏叔叔刚才打电话,说小禹已经出门了,估计现在已经到了。”江予梦盛了一碗鸡汤推过去。
姚心烛正喝着汤,姚温在玄关处换鞋一边说道:“你们老师也是奇怪,居然约在游乐园见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逃课的学生。”
“说不定是老师要带我们玩几个项目呢?”
“乱讲。”姚温把外套搭在手上,“对了,别忘了带保温杯啊。”
“老师说学校里什么都有卖的,不用带太多。”
一家三口手忙脚乱地锁上门,又推推搡搡地进了车子。姚心烛抱着比她上半身还要大的书包,把下巴搁在上边气呼呼地说:“这要怎么背过去嘛,要爸爸帮我背还差不多。”
姚温沉着脸色说:“我都想问问你们学校,开学不让家长陪同,这么重的行李要一个小女孩怎么办?”
“学校估计也是为了做好保密工作,人多了毕竟不好管理。”江予梦在副驾上说。一路上他们都在叮嘱姚心烛去了学校之后要如何如何,她的心思却早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。
“爸爸快停,你开过了!”姚心烛在后座喊道,“我看到他了,你看到没?”
“哪里啊?”姚温还在推眼镜。
“那个穿白衣服牛仔裤的鸡窝头!”她拉开车门,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朝那边挥动,“夏禹——”
男孩闻声转过头,也朝她挥了挥手。
夏禹穿了一件宽松得显不出身形的白色卫衣,右肩上挂着双肩包,一条书包带子松松垮垮垂在身后,随着他百无聊赖的走动而摇晃。他的头顶中央有一簇被睡翘了的头发,刘海柔顺地垂下,恰好盖住平日里那两道不服输的剑眉,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存着些傲气。
“你穿得怎么跟要去领奖一样啊?”他问。
姚心烛低头看了看自己:白衬衫,百褶裙,亮面小皮鞋。
“入学不就得穿正式点吗?你顶着个鸡窝头穿成这样才奇怪吧。路老师呢?”
“他去买水了,要我在这等着。”
姚心烛把包往脚上一放:“我就说什么都不缺嘛。刚才我爸死活要给我带上水杯,还给灌了一整瓶热水,重死我了。”
“又不是搬家,带那么多干嘛?”夏禹把肩上的包卸下来给她,“背这个,你的给我。”
姚温和江予梦走近了来,两个孩子才停下话头。路寻知恰好拿着两瓶水回来,冲两个家长微笑致意:“两位下午好。”
“老师您好。”姚温说,“马上要一点了,要出发了吧?”
“还有五分钟,您可以再和孩子多说两句。”路寻知礼貌地站远了些,背过身去。
姚温站在姚心烛身后,两手搭在她肩上,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转头问夏禹:“小禹,你爸人呢?”
“他说不来送我,还在厨房忙他的新菜谱。”
江予梦笑着说:“你爸爸是不敢送你,怕自己哭得太大声丢人。”
“真的?”夏禹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夏明朗嚎啕大哭的模样,“要是能看到我爸那副样子,我今天早上怎么也得把他给拖过来。姚叔叔估计都没见过他哭吧。”
“我只见过一次——在你很小的时候。除此之外,从小到大,他从来都没有哭过。”
“那次是因为什么哭?”
“不重要。叔叔只是想告诉你,你爸爸虽然看上去没心没肺的,但这十几年来他上有老下有小,全都是一个人担着。他给你又当爹又当娘,能养出这么一个帅气聪明的小伙子,已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。你爸爸为你付出太多,如果平常有什么小摩擦,你也多体谅体谅他啊。”
“我知道的,姚叔叔。”夏禹低头说,“我从来没怪过他。”
“好孩子。”姚温摸了摸他的头顶,“其实我们本来不想让心烛出远门的。但因为你在,叔叔安心。我就把她交给你这个哥哥照顾了,行吗?”
“放心。”夏禹把肩上沉重的包往上颠了一颠,“这个不用您说,我也没有二话。”
姚温的眼眶红了。他伸出手来,夏禹用力地握住:“下次回来就是夏天了,这期间我们会每周和家里联系的。”
“叔叔谢谢你了。”
江予梦揽着姚心烛,母女俩低声说着悄悄话。夏禹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,路寻知过来提醒他们是时候要走了,他才回过神来。
两个孩子跟在老师身后,边走边频频回头,直到父母缩成两个小点消失在视野范围内。
“咱们得走快一点儿了。得赶上一点半的那趟,才能在三点钟准时到校。”路寻知说。
“居然一个半小时就能到?”夏禹无奈道,“离家这么近,刚才还弄得像要生离死别一样。”
姚心烛问:“难道是要坐飞机吗?”
“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,这里又没有机场,飞机往哪停啊。”
路寻知莞尔:“马上你们就知道了。”
工作日的游乐园略显冷清,不是老人们带着小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,就是正在清扫游乐设施、偶尔投来目光的工作人员。他们跟着路寻知在游乐园里绕来绕去,最后停在了——
“激流勇进?”
姚心烛耳语道:“不是吧,中午才跟我爸开玩笑说,去之前说不定要玩几个项目。”
夏禹抹了一把额头:“你这个嘴啊少说两句,还好说的不是什么坏事。”
“来这边。”路寻知把他们推进排队的亭子,走向一个挂着牌的工作人员,“劳烦您启动、开船。”
水道里列满了明黄色的塑料船,唯独有一艘深棕色的小木船,座位上没有提供雨衣。工作人员带他们走到水边,扶着姚心烛先上了船,接着路寻知也跨了上去。
“真要坐啊?我们不赶时间吗?”
姚心烛倾身抓住夏禹悬在半空的手,不由分说将他扯上去:“快坐好,时间不早了。”
“开船喽——”
船驶过一段平路,缓缓向坡顶爬升。夏禹僵硬地坐在座位上,继续发问:“我们为什么不穿雨衣?这不得全淋湿了?”
船底的机械声太大,路寻知不得不提高了分贝:“夏禹同学,你听我说,集中注意力,把意念放在避开水花上就好。”
“啊?”
“你照做就好了!”
船终于抵达了最高点。在俯冲的那一刻,夏禹盯着自己的脚尖,一边为此景感到荒诞,一边硬着头皮默念“不被淋湿”。失重感与巨大的水声铺天盖地地扑来,就在四面八方的力量都要撞碎在此处时,周遭的声音却都消失了,身体也并没有被淋湿。
仿佛是将脸埋进人声鼎沸的游泳池,水隔绝了游客们的噪音,只有水下的暗流在挑逗耳膜。那潜入水底的寂静大概只持续了三秒,随后船又回到了水面之上,而所在之地却已不是当初的地方。
夏禹睁开眼。漆黑一片,他也看不见周遭事物,只听得见水流声。
“这是哪里?”姚心烛还抓着他的手臂。
还没等路寻知回答,前方忽然有了光亮。他们直起身子,接着便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,还有不远处洞口挂着的红灯笼。
“快看,有鸟!”姚心烛喊道。
起先是有了画面——红灯笼之下,几只鸟飞过,柳枝被风吹向南方,洞口就像一面团扇,绣下了这幅画;
再往前,声音便来了——虽听不清远处的人们在讲什么,却能大致知道多是调笑,十分热闹;
慢慢地,又能闻到味道了——木头被水浸泡的潮气,烤羊肉的油香,糕点刚出锅的清甜味道。
他们尚在恍惚之中,船头已出了洞口,清晰的人声也从右侧传来。原来在这条并不宽敞的河道中央,停着一艘琥铂色的大帆船。船肚一侧开了个大口,放下一块斜坡直入水中。
许多从其他方向陆续驶来的小木船停在了斜坡边,船上都是一个年长的人带着几个和他们年纪一般大的孩子。他们互相帮扶着上了坡,有几个孩子也在四顾频频,好奇地打量着来人。
“好大的船,比游轮还要大。”姚心烛惊叹道,“老师,这就是我们去学校要坐的船?”
“没错,这是校船。它可有好多年历史了,比你们爷爷奶奶加起来的岁数还大。”
“那还能坐吗?”
“你还担心安全呢?放心,这船有东西护着呢,怎么也垮不了的。”
“有东西护着是什么意思,我们还有护航的船吗?”
夏禹环顾四周:“怎么可能,这河道这么窄,塞不下其它船了。”
“你们想多了,哪来的护航船呀,我说的是这船本身就结实。”
他们说话的间隙,小木船已缓缓停靠在了那块坡路边。周围有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上岸,载完客的木船纷纷自动离岸,如同流水生产线上的货品,空船们排着队驶进一条极窄的河流分支,场面离奇又壮观。
“还无人驾驶呢?”夏禹踮起脚张望了半天。
姚心烛拉了他一把:“别在这儿看了,我们去船上看不是更好嘛。”她说着跳下了船,“老师,我们可不可以去甲板上?”
路寻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:“你领路。”
姚心烛在前面干劲十足地爬坡,夏禹和路寻知跟在她身后。一个瘦高的男老师带着两个小女孩路过,三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。路寻知跟他打了个招呼:“前辈下午好。”
“寻知?下午好,你也招了两个啊。”
“哈哈是啊,这次运气还可以。”
“你谦虚了,有些干了好几年的人都只招到一个,你一个刚入行的就能招两个,只能说你慧眼识珠啊。”瘦高个又打量了一下夏禹和姚心烛,“不过你们这一组怎么身上都是干的?难道是刚好有——”
路寻知笑眯眯地拍拍夏禹的肩:“这个就是。”
那人惊讶道:“你这运气可以啊。我这么多年都没招过他们系的,每次开学的时候都淋成个落汤鸡。”
“听说去年已经有师生联名给校委会提意见了,说希望换一条路去学校。不过校委会投票之后驳回了,学校还是认为校船是最安全的。”
“唉,我还指望着学校以后能改成走陆路呢。这天气也不算暖和,河水那么凉就淋在身上,上船之后给块毛巾、几串羊肉串,烤火的地方人太多又挤不进去。”
旁边一名老师插话道:“寻知,你们全组都没淋到水,我看羊肉串就让给我们组吧?”
“那可不行。”路寻知推着夏禹和姚心烛往前加速跑,“咱们的就是咱们的,走!”
甲板上人来人往,带着花帽的小贩翻烤着羊肉串,有人拿着毛巾擦拭淋湿的头发,也有人趴在栏杆上满足地晒着太阳。
姚心烛视线上移,阳光正打在高耸的船帆上,桅杆上反射的一束光激得她眯起了眼。这艘船不同于之前她坐过的任何一艘游艇或轮船。它没有丝毫现代气息,反倒像是从古书里化出来的模型船,令她不禁怀疑其安全性。
路寻知领着两个孩子到摊位上拿了一把烤羊肉串,姚心烛却对吃的不感兴趣,迫不及待地想听解说:“老师,您现在可以给我们介绍介绍了吧?”
“我得等开船了再介绍,否则你们闹着要回家我可就惨了。”
夏禹看了一眼手表:“还有几分钟,跑也来不及了,老师你大胆讲吧。”
“好吧。”路寻知清了两声嗓子,“对了。在我开始介绍之前,还是得先告诉你们,这所学校是这里最大、也是最好的学校。”
“那当然了。你是打工的,得为老板说话。”
“这当然也算是一部分原因,但它的确是我们这里排在榜首的学府,至少从我上学那年开始,就没有拿过第二。”
姚心烛问:“您说的‘这里’是指什么?是你们那个城市,还是你们那儿的一大片地方?”
老师们都喜欢这种会抓重点的聪明学生。“好问题。是,又不完全是。首先,你们得知道一个概念。”
路寻知说着蹲下来,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粉笔在地板上画了一条微微上拱的弧线。“你们说说看,这是什么?”
“橙子上半截,削一小节?”夏禹说。
姚心烛蹲下来,“这应该是什么东西的盖子吧?”
“没错。我画的是一片穹顶,在我们这儿也被简称为‘穹’。”路寻知指着弧线之下,“在我们的定义中,穹之下就是凡人生活的地方。穹之上,则是几千年前由一群先辈们开辟的、不为凡人所知的小世界。”
“起初他们为了寻找合适的研究地点四处奔走,逐渐在东洲大陆的各个隐秘角落成立基地。因为常常互相联络,他们干脆决定把所有的基地并为一体,起名为‘穹上’。”
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为基地最开始都建在山上,与天穹为邻,地势高远,不易被陆地上的人发现。因此‘穹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,它只是概念上的一道分界线。有些海拔低、但归于我们管辖范围内的地方被称为‘近穹’,却也是属于‘穹上’的。”
“不好意思打断一下。”夏禹说,“你说的东洲大陆是什么?”
“是先辈们对我们所生活的这片土地的统称。在穹上,西方、南方和北方也被统称为西洲、南洲和北洲,不过这就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了,捍卫那些片土地的人和我们属于不同的能量体系。”
“那些研究基地呢?是研究什么的?”
“很久以前,东洲大陆并不如今天这么太平。自然灾害频发,也常有恶兽危害民间。一批有志者应运而生,致力于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。这一批先辈们,就是穹上最早的一批灵师。”
“为什么称为‘灵师’呢?这是因为他们在追寻恶兽时发现,世间万物皆有灵性,且分为六系,即是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、光。能够驾驭这六系中任何一种灵气的人,就可以被称为灵师。”路寻知一边说,一边在地上画下了六个符号。
“万物都有灵性?所有的东西吗?”
“没错。好比说,鱼属水,豹子属土。不过这是最开始的说法,后来为了保有某些寓意,木系改名成了草系,土系改名成了地系。”
“那些前辈就是神话里的神仙吗?”
路寻知笑起来:“当然不是了。他们和你们一样,只是普普通通的人而已。生老病死,没有一个逃得过。”
姚心烛问:“那为什么神仙不来管管民间疾苦,非得要一群普通人来拯救世界呢?”
“神仙都在过神仙日子,不到火烧眉毛才不出来管闲事。”夏禹说。
路寻知哭笑不得:“神仙不是重点,你们才是。”
“我们……?”姚心烛迟疑道。
“我刚才说,世间万物皆有灵气,这灵气都可归入六系。”他加重了语气,“你们,也属于万物。”
“您是说,我们有某一系的灵气,所以才可以去穹上的学校上学?”
路寻知纠正道:“不只是你们,所有人都是。你们的爸爸妈妈、兄弟姐妹,可以说全都有灵气,且属于某一系。”
“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去穹上的学校?”
“虽说每个人出生时都带有灵气,但这种特质是需要保护的。”路寻知解释,“十五岁前灵气蓬勃,十五岁至二十岁趋于平缓,二十岁以后迹象就逐渐消退了。大多数人在年轻时忽视了自己的灵气,或未经他人发掘培养,只是随波逐流地度日,过了一定年纪之后它便再难被发现。而你们,在灵气特质初显时十分重视,自然能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。”
夏禹又问:“那要怎么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系的?”
“这得靠你去探究,平常自己对什么东西经常有感应——也就是说对什么感到莫名亲近,或者更容易被什么吸引。”
“这也太难了吧。”
“看似难,实则不然。”路寻知指了指他的书包,“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们把画给带上吗?”
姚心烛猜测:“留作纪念?”
“不,这是你们的入学证明。姚同学,你的画上面灯亮了吧?这说明你是被光系所正式认可的孩子,学府批准你可以入学。”
“啊。”姚心烛吸了一口气,“难不成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吗?”
“通俗来讲,光系代表着照明。当然,这个‘照明’以什么方式体现出来,因人而异。比如有些孩子有驱散黑暗、鼓舞人心的能力;有些是有预测未来的天赋,替人们指引前进的方向;而有些则单纯是可以在夜间发光……”
“那我应该就是水系的吧。”夏禹指自己,“这个系的能力不会是发大水吧?”
“水在六系中其实是至关重要的一系,它代表的特性是海纳百川,以柔克刚。”
姚心烛问:“可是我怎么觉得,这个水系的特征跟他一点也不像啊?”
“就是说啊,我也觉得。”夏禹皱眉。
“也许你们自己都还不了解自己呢。”路寻知笑着说,“刚入学的新生大多会有一些疑惑,但学校会引导你们去认识自己,帮助你们把优势发挥到极致,最后找到自己要走的路。”
“你们这所学校也是那一批灵师建立的吗?”夏禹问。
“不光是我们这一所。为了培养孩子们成为优秀的灵师,先辈们开设了好几所学校。这其中被称为‘学府’的都是综合类院校,教学内容包括了理论和实践;而被称为‘书院’的则属于理论类院校,专门培养研究人员,也负责出书和教研。你们将要去的学校便是一所‘学府’。它是穹上建立的第一所学校,也是穹上现存最大的一所。校名为‘天行’,取自‘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’”
“那您在学校教什么呢?”姚心烛问。
路寻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:“我还不够格做老师呢。我两年前才毕业,最多只能做灵探。”
“所以您的工作就是在穹下寻找有入学资格的学生,然后把他们带到穹上吗?”
“没错。我是第一次做灵探。很多前辈见得多,我这个新手也从他们那儿学到了不少,包括招生时可能会出现的困难,父母不配合,孩子没有信心或意志不坚定等等。”
“诶?可是我记得当时您在房间里和我爸爸说,那些家长们无论再怎么纠结都会同意的,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啊。”
“要是我实话实说,那他们大概率也不会放你们走了。”路寻知打趣道,“我第一次做这份工作,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有入学证明的,肯定不能放过你们呀。”
“您是说有些拿到了入学证明的学生,最后没有去成吗?”
“当然。虽说灵探们都会在和监护人们见面时略施几招,证明自己的可信度,但很多家长即使眼见为实,也不相信这实,回去想了一宿还是不敢放孩子去。还有一些父母会认为这是魔术师的骗术,甚至还会报警来抓人呢。”
“不是吧。”夏禹问,“那你们中间有被抓到的吗?”
“没有。警厅有我们的人,把这种当作误报偷偷处理掉了。”路寻知摸了摸下巴,“不过最开始招生时,穹上非常重视这个问题。一是这大大影响了学校的招生率,经常会出现招不满的情况。二是担心别有用心之人,万一道听途说了这些招数,冒充灵探去诓骗家长、实则是把孩子拐走,这就太危险了。校委会对此开了不少会,最后一致决定,灵探在招生时需主动出示穹下的相关身份证件,家长需拍照留存。”
夏禹对此感到不可思议:“离谱了,我爸这种不信牛鬼蛇神的人是怎么愿意相信你的?”
“首先,在我亮明身份之后,马上就给书架上的青藤施了一个花开咒。书架上一眨眼全长满了花,他们三个人都被吓得不轻。”
“这么说,你门口的花是不是也——”
“没错。门口的其实是腊梅,照理来说这个季节是不可能开得那么好的。”路寻知感叹道,“本来放在那里是给你们慢慢观察的,谁知道你们俩悟性这么高,来上课的第一天就拿到了入学凭证,画室里那些被施过咒的样品也就没什么存在意义了。”
姚心烛追问:“可是就像您刚刚说的,疑心重的人不会买账,只会觉得您用了什么障眼法吧?”
“只靠花开咒当然是不够的。除此之外还有一条:每一个知道穹上存在的人,都会被灵师施下守口如瓶咒。除去灵师们和其他被施了咒的人之外,这个人一旦想要与谁谈论起穹上的事情,便会昏昏入睡不能发话。昨天我特意叫江女士给家人打个电话,她还没拨出去就睡着了。你们俩的爸爸一见这个情形,都赶紧表示不用再证明了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啊……”
“不过真正打动他们的,还是我最后说的一句话。”路寻知揽过他们,围成了一个小圈。“我问他们,要是自己在十三岁的时候捡到了异世界某所学校的招生简章,而他们恰好有机会报名,会不会去呢?”
“然后他们就同意了?”夏禹问,“为什么啊?”
“你们的父母曾经也年轻过呀。”
一阵风刮上甲板,夏禹转身望去,才发现船早已经扬帆起航了,他们三人谈得尽兴却没察觉。
夏禹也走到栏杆边上,望着船底流动的河水:“开船了,走不了了。”
“说真的,”姚心烛小声问,“如果刚才有机会下船,你走吗?”
夏禹耸肩:“没有如果,所以没走。”
“说得对,‘如果’没有意义。”路寻知转头看向姚心烛,“如果那天你把画放进书包,那你的画就不会被淋湿,你就不会把画摊开在桌上晾干,也不会在半夜醒来时看见它在发光,你们就拿不到入学证明,就会错过这个学期的开学仪式,之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能入学。”
“为什么这学期错过了,之后就没有机会了?”
“机会就像天女从竹篮里散下的花,不会落到每个人头上,也不是每个被花选中的人都能好好抓住它。”
“可是天女总会散花第二次、第三次的呀。”
路寻知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,“那谁又知道是在何年何月啊。”
船开了一个半小时,夏禹已经打了个盹儿醒来看见停泊点了,姚心烛还在旁边像只蜜蜂一样嗡嗡嗡地问问题。
“为什么学校要在今天开学呢?今天既不是星期一,也不是月头呀。”
“三月二十,乃是春分。阴阳相半,昼夜均而寒暑平。这一天,六系会达到完美平衡。我们的先辈们认为,在这一天迎接新鲜血液的到来,才不会打乱穹上的和谐秩序。”
“这里所有的学校都会在今天开学吗?”
“没错。穹上的学校都遵循教育部规定,每学年有两个学期的制度。上学期从春分开始,七月末结束;下学期从秋分开始,除夕前一天结束。”
“我们要几年才能毕业呢?”
“天行学府分为七个年级,每个年级三百六十人。每年各个系都只招六十个新生,一个不能多,一个不能少。”
“为什么一个也不行?”
“每六个学生会组成一个小组,这七年都是以六人小组为活动单位的。你们会有很多需要一起完成的指定任务,能否毕业也取决于你们的小组评分是否达标。”
“如果小组里一个人成绩特别好,另一个人特别差,那最后小组分数不达标,成绩好的人也没法毕业吗?”
“当然。”
“那怎么办?我们也决定不了别人的成绩……”
夏禹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:“你这校门还没进呢,就开始着急毕业的事情了,能不能先省着点力啊。”
“没错。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胡乱猜想了。学校这么做,就是为了让你们学会合作。你既然这么上心,肯定能和整个小组一起顺利毕业的。”
此时船停了下来,甲板上的一个灵探大声招呼着学生们有序下船。
“我就送到这了,接下来就是入学向导带你们了。哎呀,”路寻知一拍脑袋,“差点忘了,你们快给家里报个平安,免得他们担心。”
夏禹正拿起手机,路寻知阻止道:“这里用不了手机。来,我教你们。”
他蹲下来,在河里鞠了一捧水,顺时针洒向空中。沿着他胡乱画下的轨迹,一面镜子腾空而现。镜中水雾缭绕——准确说,这镜子就是由水雾形成的。
“它叫云镜,是我们用来通讯的工具。最开始需要用到水,之后等你们熟练了,就可以凭空用手画出来了。来试试吧?你们以后经常要用到的。”
夏禹不认命地看了眼手机,屏幕左上角显示无服务。“好吧,深山老林的,没有信号。”
姚心烛积极地上前鞠了一捧水,两手往空中挥去,画出了一面爱心形的云镜。
路寻知夸奖道:“很好,还很有创意!接下来,要专心地在脑海中想象他们的脸。”
姚心烛专注时的表情过于严肃,夏禹觉得好笑,张嘴要调侃几句,江予梦和姚温就出现在了镜中。
“我成功了我成功了!你也试试画一个吧?”她跳起来转圈圈,云镜里两张疑惑的脸望着她的背影。
夏禹尴尬地探出身子挥挥手:“叔叔阿姨,我们俩都安全到了,这里有很多学生,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“正好你爸也在呢,快来说两句。”姚温把旁边人拽过来,夏明朗的脸闯进来占了整个画面。
“小禹,你照顾好自己啊。那边吃的肯定不如爸做的好吃,你别太挑了。什么菜都得吃,营养才均衡,听到没?”
江予梦笑着说:“你爸刚才没送你,还后悔着呢。”
“哪有的事。都这么大了,小男子汉了,我不担心他。”夏明朗冲儿子咧开嘴笑道。
“老夏,我不在的时候你也照顾好自己啊。”夏禹提升语调以掩盖内心的波澜,“你多运动运动,别老是宅在家里开发菜谱。”
“行啊,等你放假回来的时候,爸肯定减了有十斤了。”
路寻知给云镜中的三个人拍了张照片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下边签了字,叠起来收好。“等一会儿把这份入学文件交给教学办,我的工作就结束了。感谢三位家长的配合。”
“之后我们就见不到您了吗?”姚心烛问。
“即使见到,应该也是偶遇了。”路寻知回答,“我只是送你们到穹上的负责人,之后就得靠你们自己了。”
他停顿了一秒,又道:“这接下来的七年,你们会遇到很多挑战,最终成为一个成熟的灵师。但是希望你们能记得,无论再怎么迷茫,一定不要忘记来时的初心。这是我们生而为人,最珍贵的灵气。”
姚心烛似懂非懂,九十度鞠了个躬:“谢谢您。”
夏禹也微微倾身:“有缘再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