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20.两千年校庆

穹上遇上百年一回的大劫难,天行作为主阵营首当其冲,学校花了三个月才将伤痕累累的校园设施修复完毕。

由于策划这场灾难的主谋当场就灰飞烟灭,全校师生瞪着一地狼藉找不到债主,只有逮着跟这事儿沾了点边的水系妖精们出气,整日对它们横眉冷目,明嘲暗讽。几条比目鱼精忍不下这口气,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报了物种联合委员会,隔天副委员长就带着人来视察,不但把校长教育了一通,还下达了让全校师生背诵默写二十遍《人妖平等相处守则》的处罚。

学生们愤愤不平,把副委员长堵在校长办公室讨说法,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带头对线,差点把人家的假发帽子掀了。好不容易尚水君安抚好了学生情绪,把惊魂未定的副委员长护送出校,五系的妖精又在重生河边聚众抗议,和河里的水系妖精们吵得一发不可收拾,鲤鱼精气得跃上重生桥要和小麒麟兽理论,在地上翻滚着话还没说两句,就被对方扔回了河里。

由于内斗战况过于激烈,校委会与学生会在一周内连开了五次会,决定用一次前所未有的盛大庆典来平息这场闹剧。

十二月,祭祀大典与建校两千年并为双节同庆的这一天,初雪也降临了穹上。

银装素裹的天行学府恰似天宫,八方亮堂,苍穹澄澈,角角落落一尘不染。晨风吹过,白雪簌簌落下,在树下打扫枯叶的小花妖打了个喷嚏。

地下城的商铺老板们把摊位搬到了地面上,沿着重生河两岸开起了集市。学生们穿着六色冬季校服,妖精们在他们的毛斗篷底下追逐游戏,雪地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鞋印和爪印。低年级孩子们在空地上撒欢儿奔跑,雪球在空中飞来飞去,偶尔不长眼睛砸到一个怒不可遏的安保巡逻员。

“荣姐,来玩吧?”葛子闲两手呈喇叭状在远处喊,在何逐荣应声转头时,一个雪球正中她脑门儿中心。

“想跟姐玩是吧。”何逐荣抹了一把额头,把刚垒好的雪人头推下去,抱起雪人硕大的身子举过头顶,拔腿冲向笑容僵化在脸上的某少年。

“我错了我错了——”

“别跑啊,把你和那猴子一起压五指山底下!”

两阵风从姚心烛和夏禹的鼻子前刮过,头上绑着赤金发带的男孩虚张声势地跑,后面的红衣女孩气势汹汹地追。

“哎荣荣,你的雪人不要了吗?”姚心烛扶正雪人撞歪的胡萝卜鼻子,抱起这颗被毁容的头朝他们跑去。

夏禹插着手臂在后面看,姜源儿从旁边走过来:“不去和他们打雪仗么?”

“今天肯定要玩到很晚的。这才三点,要是现在就把体力用完了,晚上还玩什么。”

姜源儿笑了:“说的是。建校两千年和祭祀大典同庆,这种千年一遇的机会竟然让我们碰上了。”

夏禹问:“晚上是不是还有烟花礼?”

“是。听说火系的老师们为这次烟花礼筹备了一整年,为了烟花在天上呈现出最好的动态效果,研究了很多新符咒。”

云阳闻声从他背后右侧凑过来:“你们所讲的,可是九霄花?”

夏禹转头问:“九霄花是什么东西?”

“穹上对烟花的雅称。”崔觉在他背后答,“穹,本就是天。穹上的天,是天的至高之处,即为九霄。九霄花,就是开在九重天的花。”

“嘿你这小娃娃懂得还不少。”云阳惊奇道,“上回老夫撕皮时,你便知可作录语之用,真是孺子可教也!”

崔觉挑眉,转头望向别处:“那两个在和校长聊天的人,你认识么?”

云阳盯了好一会儿:“哎呀,老夫见过他们俩呀。”

夏禹表示怀疑:“我们在学校呆了一年都没见过,你上哪儿见过他们俩?”

“你们找来上善谷不久之前,有四个小娃娃来讨水喝,其中就有他们俩,那时便是老夫给开的门。老夫记性好得很,还能认错不成?”

“危机事务部行动组的。”崔觉望着他们,“这两人应该是从天行毕业的学生,校长还带过他们。”

“既是天行的弟子,那自然是要来校庆啦。”云阳说道,“不过怎么没见另外两个?”

夏禹皱眉,回忆起自己当初在水牢偷听到的对话:“另外两个不是天行毕业的。行动组那个组长也不是从天行毕业的,当时还阴阳怪气的,说校长因为他的出身给他泼脏水。”

“和天行这么不对付的,也只有月现了。”崔觉说着,嘴角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。

夏禹一见他这种表情就上火:“你又懂了是吧。你懂这么多怎么不去当校长啊?”

“统帅童军,成就感过低。”崔觉语气柔和。

“你!”

“哎呀两个黄口小儿还要争个你死我活,和气生财和气生财。”云阳一把将夏禹拉了回去,“小娃娃这么闹,当心给七爷八爷捉去地府——哎?七爷八爷?”

夏禹转头,便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幽幽朝这边走来。

大半年前在地系电梯惊魂的回忆卷土重来,夏禹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:“好家伙,怎么又让我碰到黑白无常了?”

身着黑衣的范无救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脸,一旁的白衣翩翩的谢必安则是笑眯眯的。两人走来时,路过的学生们都退避三尺。

“云阳兄,好久不见。”谢必安步伐轻盈,声音亦是轻飘飘的。

云阳抱拳道:“七爷,这一晃便是两千年呀。”

谢必安含笑的目光扫过几个孩子:“是啊。今日一来便见到老熟人,心里高兴得很。云阳兄还是滴酒不沾么?”

“喝不了的啦,一点都喝不了。”云阳摆手道,“你们怎地也来天行参加校庆了?”

“说来惭愧,是尚水君传信邀我们来庆功。”谢必安嘴上说着惭愧,语调却依旧不显惭愧,“一年前我与小八来天行捉小鬼,共捉了三个闹事的,其中一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挣脱鬼锁,半路逃了。再后来,便是推船鬼发现苍生盘旧址有异动,通报我们来捉这浣纱女,却没想又没捉到。”

“挣脱了鬼锁?”云阳诧异道,“这便稀奇了。鬼锁是万万不可能锁不住鬼的,好端端的怎会断呢?”

一旁的范无救面无表情道:“应是有人动了手脚。”

谢必安沉默了,轻轻叹了口气:“话说回来,尚水君曾与我说过,神树枯萎是因树下所埋的聚灵器实为赝品,真正的聚灵器早已不知去向。若有人能将手伸进天行,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机密……”

话题开始转向沉重。云阳一见连笑面虎都不笑了,赶紧打哈哈:“好了好了不说了,你二人也是日日栖风宿雨地在外奔波,还要和牛头马面那两个臭烘烘不讲理的玩意儿公事。现是个高兴日子,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罢!”

“也罢。”谢必安眯眼笑道,“改日有机会,我便带云阳兄去走一趟黄泉路,到忘川河泛舟,登奈何桥赏冥月。”

“啊哈哈哈哈,七爷这就不必了……”

夜幕渐渐落下,商贩们纷纷把灯挂起来,白日集市成了夜市美食一条街,香味四溢飘散,浓得重生河里的妖精们都将脑袋探出了水面。

何逐荣戴着刚买的朱雀面具到处招摇,恐鸟患者葛子闲被她吓得惊叫连连,哀嚎着自己晚上又要做噩梦了。其余四人围在一个卖六系糕点的摊子前,碰上了也来买糕点的鱼禾。

“老板,草系火系的各来三个!”

姚心烛在旁边好奇问道:“老师,您为什么不买水系的糕点?”

鱼禾掩面小声道:“说实话,这家只有草系和火系的做的好吃。你若不信,买其它三系的试试也行。”

姚心烛看向摊位上摆放的六列糕点——光系的糕点奇形怪状,草系则多为植物与花的造型,金系的似乎只有牙口极好的食客才啃得动,地系的看上去像是泥巴放进模具里摁出来的,火系的糕点则冒着腾腾热气,与隔壁寒气逼人的水系糕点是两重天的极端。

几个人在摊位上买完了糕点,散步到重生河边。姚心烛拿起一块淡黄色的糕点,咬下了一小半。

“好吃吗?”鱼禾问。

她啄米似地点头,说:“好吃!”

葛子闲忽然指着她大笑起来:“哈哈哈哈妹妹,你舌头有点亮啊!”

“什么?”姚心烛迷茫道。

崔觉关切地说:“你张大嘴,我帮你看看。”

在几道目光的注视下,小女孩乖巧地张大嘴,舌头在黑夜里闪闪发光。

众人捧腹大笑,就连崔觉都忍不住笑出了声。姜源儿掏出一面镜子给姚心烛,她接过来一看,赶紧捂住了嘴。

“不是,我们系的为什么要做成这样啊!”她又气又羞,要不是天色黑,周围人肯定能看到她脸红了。

“哈哈哈哈姚心烛荧光舌头——”

“夏禹你有本事再笑大声点!”

临到八点,全校师生都聚集到重生河边,等待着烟花礼上演。河面上冒出来一群眼巴巴观望热闹的水系妖精。鱼禾于心不忍,便蹲下去与它们闲聊。

葛子闲看着鱼禾的背影感叹:“水系那帮妖精啊,真是冤大头。”

“对呀。”姚心烛也望向河边,“它们除了去上善谷探亲,什么坏事也没干过。说白了,也只是想要争取一点点权利吧。”

“几千年都这么过来了,为什么要现在突然闹事?”何逐荣表示不解。

“妖精对人有怨意,很正常啊。”夏禹说,“我们系的食堂就建在重生河里,它们每天看着鱼虾蟹肉上饭桌,总有一天受不了的。”

“可那都是养殖的食用动物,专门用来吃的啊。”

“对咱们来说有区别,对妖精来说哪有什么区别?”葛子闲抱着手臂,“要是人被当成菜摆在桌子上,咱们就算知道是个假人,看着它被吃下去也瘆人啊。”

“吃个东西还想这么多。”何逐荣不以为然,“那你要这么说起来,狼还吃羊呢,羊还吃草呢。”

“丛林法则,弱肉强食。”崔觉突然说,“食物链里最弱的生物,当然不会有人在意。”

夏禹嘀咕了句“继续装”,姚心烛掐了一下他的手臂。

“这个话题很有趣。”尚水君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。

孩子们回头道:“君师好。”

“同学们晚上好。”尚水君微笑着将目光投向崔觉,“丛林法则,弱肉强食。狼群吃羊,羊群吃草,草木从土地吸取养分,而土壤的养分又源自狼群的腐尸。生命永远都在往复、传承,不断地重生。丛林法则,也是万物的循环。崔觉同学,你觉得呢?”

崔觉不置可否:“可能吧。对那些食物链最底端的生物来说,认命也算是一种办法。”

“你所说的认命——”她眨了眨眼,“也许是放弃了寻找自己的道路,最后认错了命。”

男孩表情复杂,什么都没说。

她冲剩下几个孩子一笑:“地系的糕点很好吃,推荐大家去尝尝。”

校长说完便离开了,留下几个孩子站在一团面面相觑。

“仙女儿……?”何逐荣戳了戳旁边人的肋骨。

姜源儿抬手将发丝挽到耳后:“这次不是你的问题,咱们都没听懂。”

“哇!快看烟花!”一个孩子指着天喊道。

云阳也激动地喊道:“九霄花!”

北玄武,南朱雀,西白虎,东青龙,中央黄龙展翅长吟。五朵烟花绽放在天幕,天官五兽接连变幻着动作,惟妙惟肖似是本尊显灵,意欲福泽世人。星月在此间点缀,如此一来,六系便齐了。

六个孩子仰头望着天。站在烟火的光亮下,人群的欢呼声里,他们隐约意识到所有的结束过后,都将迎来新的开始。

穹上是一本书,而少年们才刚刚翻过它的卷首语。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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