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18.入梦升灵

众人草草解决了餐食,便各自回船舱了。尚水君预判得不错,由于穹下干旱,校船改走了另一条航线,行驶速度也极其缓慢,太阳落山时他们都还未到达目的地。

夏禹心有不安,再加上行船不稳,船身晃得他作呕,只好爬起来吃晕船药。他推门走上漆黑的走廊,发现对面客厅的门缝底下透了些光出来。他想着应该是何逐荣吃完东西离开时忘了关灯,便准备进去将灯熄灭。

他刚一跨进门槛,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。

客厅内亮着的不是灯,是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。

姚心烛浑身泛着光,在地板中央熟睡,形似母体子宫里一颗圣洁的胚胎。月亮悬挂在窗棂之上,窗外的山河都被莹白清冷的光笼罩,而这间屋子是唯一一块逃离月光管辖的空间。女孩身上的光暖洋洋的,如同烛火,将周遭都升温了。

夏禹不敢移动脚步,紧紧抓着门沿,脑海中掠过多种可能性。上次让他这么震惊的,还是第一次坐校车游览天行时见到的六系盛景。虽然来到穹上之后他见过许多超自然景象,而当自己身边的人与其产生切实的连接时,他依然无法做到冷静。

“她在升灵。”崔觉的声音在身后突兀地响起。

夏禹回头,他就站在后边,瘦削的脸也被姚心烛发出的暖光所照亮。

“光系升灵的表现就是发光。”崔觉平静地说,“她的灯应该就在附近。”

他说完便从夏禹身边经过,大步跨过姚心烛的手腕,在沙发后边捡起了那盏八面琉璃灯。

“实践课,你不过来学点东西?”崔觉举着灯歪头,脸上依旧挂着那个不以为然的笑容。

夏禹强压住怒气,还是走了过去。

崔觉手里的灯此时正一明一灭,闪烁着异样的光芒,光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跳跃。夏禹眯起眼,尝试辨认它——是一只蝴蝶。它一直在灯的中心扑腾着翅膀,从不离开那一圈固定的轨迹。灯灭时,它蓝色的身形才显现出来。

“这是什么?”

“灵蝶。”崔觉看着灯说,“灵师在升灵的时候都会身处一个混沌梦境,只有跟着灵蝶走出来才算升灵成功。对姚心烛来说,她必须要在梦里找到这盏灯才能醒来,否则就会陷入无尽梦魇。”

“什么意思,她有可能醒不过来吗?”

“一级升二级很容易,一般不会。”

“这丫头怎么突然搞这么一出啊。”

“她找到了自己的灵器,比你们先一步升灵,很正常。”

夏禹看着这盏其貌不扬的灯:“这玩意儿就算灵器了?”

云阳弯腰走进客厅,打了个哈欠:“男娃娃,用来做这灯的木头可不是什么寻常玩意儿。方才女娃娃放在桌上时老夫还特地摸了一摸,这木头可是老夫的旧友,迷谷小弟呀。”

“啊?”

“这手柄,这灯盖儿,这底座儿,都是出自迷谷小弟之身。”云阳说着说着就擦了一把泪,“可怜老夫那小弟,年纪轻轻就染上不治之症,才活了不到八百岁便去了……”

夏禹打断它:“不好意思,我现在真没时间听废话。你确定这灯是迷谷枝做的?”

“千真万确呀。老夫与迷谷有近八百年的情分,虽说它走了这么多年了,但它就算是化成一堆灰,老夫也能闻出它的味道来。”

“迷谷灯。”崔觉凝视着手里的灯,蹙眉道,“光系始长老谭星移的灵器,怎么会落到这里?”

“什么?”夏禹一下子还没法接受这么多信息量。

“啊啾!”云阳又打了个喷嚏,“这鼻炎可真要命的。老夫一个草系的妖精,真是触了霉头才跑到这禁地来,惹上这么些烂摊子。上善谷本就不是草系的地盘,大多是水系的灵师和妖精,前些日子无尽河上游的妖精们前来探亲,都说上善谷是它们的老本家,一个个还舍不得走呢……”

“等一下,”夏禹反应过来,抓住云阳的手臂,“你刚才说,无尽河上游的妖精来上善谷探亲过?”

“你这么激动作甚?”它被他吓了一跳,“你在河边走时没注意水里的妖精吗?”

夏禹笃定道:“我看过,河里一条鱼都没有。”

“胡说。今早老夫去守门时路过河边,有几条还与老夫打过招呼。”

“那就是都藏起来了!”夏禹说完,才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。他心跳加速,背后立马渗出了汗,转头朝崔觉伸手:“把灯给我,我拿迷谷枝有用。”

崔觉眯眼道:“你如果有什么没告诉其他人的秘密,最好现在讲清楚。”

夏禹抓住灯盖顶端,欲强行夺过来,灯的手柄却被崔觉死死握在掌心里,竟然僵持不下。

“别误会。”崔觉露出微笑,“我对害人坏事没什么兴趣,平常看你们几个鸡飞狗跳就已经够有意思了,麻烦小是戏,大了就是祸,不好玩儿了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帮我?”

“我这次本就是出来透气散心的,现在气也透了心也散了,推你一把不为过。你不信?”

崔觉语气轻佻,目光却是牢牢钉在夏禹脸上的。他平时看上去懒洋洋的闲人一个,但夏禹不得不承认,如果这小子来真的,估计没人能从他手里夺走什么东西。

“我要去找鱼妇小姬。”他坦白道。

“找她做什么?”

“她是重生河的守护妖精,从开学之后就不见了。我怀疑她跟着水系妖精一起去了上善谷,去问问她说不定能有线索。”

崔觉低眉:“你没说全部吧。”

夏禹的牙齿都快磨出火星子了。

守了这么久的秘密,连对校长都没透露过一丁点信息,现在居然要告诉这个成天在九组挑拨离间的人。但情况紧急,守护秘密与找到小姬,孰轻孰重,一目了然。这小子能这么胸有成竹,也是因为知道他掂量得清,最后总会全盘托出。

“来穹上之前,鱼妇小姬用召唤符给姚心烛单独传讯过,让她看到了玄武图腾。”夏禹低头看向地上熟睡的姚心烛,“后来开学第一天,她又来找过我。这件事只有姚心烛,我,还有姜源儿知道。”

“开学之后你和她见过面么?”

“只有开学那天见过一次,之后她就不见了。我们借学校的迷谷枝找过她,没找着。”

崔觉沉默了一会儿,问:“姚心烛看到的玄武图腾是什么样的?”

“就是玄武的模样,但是很奇怪,一下亮,一下暗,像在漏电。”

“鱼妇小姬应该是在警示干旱。”

“你确定?”

“召唤符的形态由画符者决定。图腾长明,代表一切安宁。图腾明灭可见,意指本系神力受损。”

夏禹质疑道:“她那时候传达干旱的信息给我们,我们怎么可能懂?这不是白费力气?”

崔觉松开握住灯柄的手,夏禹一下子没收住力,抱着灯往后退了两步。

“你现在不就懂了么?”他歪头看着夏禹,“走之前留个字条吧。他们几个出来之后要是没见着你人,还得怪到我头上。”

一直插不上话的云阳这下找着了用武之地,从胸前撕了块树皮下来递到两人面前。夏禹眼神怪异,云阳嚷嚷道:“借你一用,拿去写字!”

“这里又没笔,怎么写啊?”

“云阳树皮有记录文字的功能。”崔觉似乎已经对夏禹的无知见怪不怪了,“古人议事都是围着云阳树,记录会谈内容。你对着树皮说话,字就会自行出现。”

夏禹没好气地从云阳手里拿走树皮,背过身去低声说了几句话,又蹲下身把东西塞进姚心烛的手里。

“灯不能从她身边拿走,否则她就醒不过来了。”崔觉把灯盖一旋,将手柄卸下来,“要拿就拿手柄,一样能指路。”

“行吧。”

“要我跟你一起去么?”

“不用。”夏禹接过东西,“你一个地系的进了重生河就是死路一条,我还得给你收尸。”

崔觉也不恼,继续问道:“你要回上善谷的河里去找?”

“那不然呢。鱼妇小姬又不是两栖动物,她上不了岸只能我下水啊。”夏禹说着转身朝甲板上走去,“走了。你在客厅里守着姚心烛吧,免得她醒来了找不着人,这里黑灯瞎火的能给她吓哭。”

云阳跟在他后面跑出去:“男娃娃,这船也不停的,你要上哪找去啊?”

夏禹没时间听这个话痨的废话,将迷谷枝指向地面:“鱼妇小姬。”

光路在甲板上蔓延,爬上栏杆,指向船底。就在光路消失的地方,河面绽开了一朵逆时针方向的漩涡,船速不减,旋涡却一直跟着船身。

夏禹伏在栏杆上凝视旋涡。

这是迷谷枝替他在河面破开的一张口。夜色下的重生河是那样气定神闲,可以快速吞下一个人,又若无其事地等着下一个食物。

云阳急了:“男娃娃,你可得三思啊!领头的女娃娃将你们几个托付于老夫,要将你们平安带回学府,你这二话不说就要往河里跳,若是最后缺胳膊少腿儿的,老夫如何向她交代?”

“你自己想办法去吧。”夏禹爬上栏杆,屏息蹲了几秒,定下神,在云阳的惊呼声中朝旋涡一跃而下。

他一头扎进水中,努力睁着眼,想看水流要将自己带去何方。然而漩涡的转速越来越快,他慢慢看不清眼前了,也不知自己是头朝上还是朝下,只有咬紧牙关,握着迷谷枝的手不敢有丝毫松懈。接着,便什么也记不得了。


姚心烛醒来时,眼前天上一轮明月,寥寥几颗星。

“哥?”她下意识喊了一声,撑着地坐起来,才发现自己正孤身处在一只木舟中。

水面寒气四溢,月光隐隐将其照出了波纹。姚心烛起了一后背的冷汗。

“夏禹!”她又大声喊了一遍。

月下只有她一人。

在她最后的记忆里,她和伙伴们一起坐在校船上,天色还没有这般黑,太阳仍在落山。现在其他人去哪里了?难道她在睡梦中时,途中发生变故……那么校长是否知情?

姚心烛抱着膝盖不知所措,眼泪扑簌簌落下打湿了衣服。什么苍生六系,什么任重道远,都抛到了脑后,她现在只想回家。那里有父母亲人,有相伴长大的朋友,有标志她专有权的一切事物,它们在她头顶建起一个严丝合缝的安全屋,只要她想呆在里面,外边的腥风血雨妖魔鬼怪,无论什么都奈何不了她。

她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,为什么要脑子一热跑到这个险情重重的世界来呢?

船忽然被什么踢动,也把她从虚幻的悔意中一脚踢了出来。姚心烛没坐稳,扶住船沿的同时摸到了船桨。

她跪坐起来把桨摆正,这才看见远处的水中央有个岛,而岛上有一处亮光。

光系的人对光源往往有着敏锐的直觉。姚心烛意识到,如果眼下有希望,一定是在那座岛上。

她发着抖抓住两只桨,使出全身的劲儿向前划动起来。小女孩力气不大,船速也快不到哪去,像是脚上拖着秤砣在泥沼中跋涉,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自说自话:“快点,快点啊……”

远处的光亮是她在这片死寂中唯一的支点,直到船身勉强靠岸,她松开船桨时才觉手臂酸痛难耐,手心被糙木擦破了皮。她来不及管,爬起来就往岸上跨,却没想绳子没拴住,木舟往离岸的方向晃悠了几分,一脚踩空掉进了水里。

冰凉刺骨的湖水灌进口鼻,姚心烛在惊慌中扑腾了几下,好在踩到底下的石头,借力爬了起来。

她冷得牙齿直打架,眼泪鼻涕双管齐下,湿透了的头发和衣服贴在皮肤上,狼狈得都不敢往湖中瞧一眼自己的倒影,但她没有忘记来岛上的目的——去寻找光源。

岛中央有一座四角亭,等姚心烛跑到近处时,才看见亭下有一口古井,光正是从井中冒出来的。

她冲过去,扒在井边往里张望。她的八面琉璃灯没了手柄,就那么凭空悬在井中,还在缓慢地转动灯身。姚心烛伸手去够它,却总是差了一截。她借着光隐约看到,灯的中心有一只蓝色蝴蝶在扑腾着翅膀。

“再近一点……”

姚心烛努力踮脚,半个身子都没入井中,终于用手指碰到了灯盖,却也同时失去了重心。灯光刹那间熄灭,天旋地转,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变形——

她猛然睁开眼。

原来这只是一个梦。

四周漆黑,这次她不敢再喊人名,只是自己坐起来摸索,摸着摸着,就碰到了一个人的腿。

“啊!”她本能往后倒去,后脑勺撞到一片软和的手掌。有人发出忍痛时“嘶”的吸气声,听起来是用手护住了她撞向桌角的脑袋:“是我。”

“崔觉?”姚心烛有些恍惚,抓住耳边的手腕,“对不起,把你撞疼了吧?”

“没事,你先把你的灯点亮了再说。客厅的灯坏了。”

姚心烛的意识还停留在刚才的梦中,迟钝地转身抱起地上的八面琉璃灯。灯芯被点燃,灯光映照出两人的面孔。崔觉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:“怎么哭了?”

“做噩梦了。”她胡乱擦了一把脸,侧过头去,“没事。”

“升灵的确容易做噩梦,”他说,“只有自己突破心理障碍才能醒过来。升灵成功,说明你长大了。”

“我刚才是在升灵?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?”

“大概二十分钟之前吧。夏禹让我守着你醒过来。”

“他人呢?”

“刚走。”

“走,走去哪?我们不是还在船上吗?”

崔觉也知道她这会儿不能再受什么惊吓了,收起玩笑递给她一张奇形怪状的纸:“他留了张字条。”

姚心烛接过,沉默地读完,问道:“他告诉你了?”

崔觉点头。

“告诉啥?”何逐荣正从外边走进来,葛子闲跟在她后边正哈欠连天。

姚心烛转身:“荣荣鸽子,你们来得刚好。”

“怎么了?突然这么正经。”葛子闲在沙发坐下,悠闲地喝了一口饮料。

崔觉言简意赅:“夏禹跳河了。”

“噗——”葛子闲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,何逐荣拉开冰箱门时太用力撞到了额头。

姚心烛小声说:“其实之前有件事,我们瞒着你们没说。”

两个刚知道消息的人吓得不轻,葛子闲“噌”地一下站起来:“啥意思?他因为觉得对不住我就跳河了?”

“不不不,”姚心烛赶紧摆手,“这两件事没有关系,他的确是跳河了,但不是因为你。他去找鱼妇小姬了。”

何逐荣开始揉眉心:“等等,我错过的信息好像有点多,你们慢慢一条一条讲清楚。”

姜源儿这时也闻声走进来,五人齐聚在这片并不亮堂的空间里。

“鱼妇小姬应该是去了上善谷。”姚心烛说,“学校里的水系妖精,全都是去那里探亲了。”

“从哪得来这消息的?”

“树精说的。”崔觉答。

姚心烛接话:“其实今天我们去的时候那些水系妖精也在,不过它们都躲起来了。”

“咱们都是天行的人,它们为啥要躲起来?”

姜源儿说:“上善谷毕竟是个禁地,它们做了理亏的事,自然会心虚躲起来。”

葛子闲摸着下巴:“鱼妇小姬是重生河的守护妖精,她不在学校呆着,跑去掺和这种事情,这思想问题有点大啊。”

“有没有一种可能,那个危机什么部抓到的犯人——”何逐荣没往下说,大家都明白了她的后半句是什么意思。

“完全有可能。”葛子闲分析道,“人鲤鱼精不是说了吗,那苍生盘可不是谁都能进的。苍生盘设在重生河里,其它系本来就进不去;又因为井里没有水,水系妖精也进不去;人嘛,除了那个维修人员,其他人靠近井的时候绳子就会消失。你们想想,除了像鱼妇小姬这种修为奇高、对重生河熟得不能再熟的老妖精,还有谁能碰得到苍生盘?”

“你可以啊葛子闲。”何逐荣一脸对他刮目相看的表情,“这么说,鱼妇小姬老久之前就建了这个水之流府,现在穹下没水可以用了,她才入侵苍生盘,把水系神力吸走了一大半。就是为了供给上善谷,好让这个地方继续存在下去?”

“英雄所见略同。”葛子闲咧开嘴和她击了个掌。

“可是有一点说不通。”姚心烛反驳道,“如果她是苍生盘的入侵者,她为什么要在开学前给我单独传讯,警示干旱?”

何逐荣张了张嘴:“这条我不知道啊。啥时候更新的?”

姜源儿细声说:“这是我们一直瞒着你们的事。”

众人沉默了几秒,葛子闲往后仰倒在了沙发上。“那我就不知道了。我今天的脑子用完了。”

“现在危机事务部抓到的人是谁,我们尚不知情,先不要妄加揣测了。”姜源儿低眉说,“更何况校长认为此事有蹊跷,要亲自去与危机事务部交涉。夏禹那时候也说过,若是抓对了人,还有什么可交涉的?”

“也是。”葛子闲望着天花板,“我那会儿还说他们抓了个替罪羊呢。”

姚心烛抱着灯在他旁边坐下来,才发现灯没了手柄:“哎?我琉璃灯的手柄到哪儿去了?”

“夏禹拿去了。”崔觉靠在墙边说,“你这个灯是迷谷灯,灯盖,底座,手柄都是迷谷树做的。”

“迷谷灯?”姚心烛眼睛都快瞪出来了,“你说的是,我们系始长老——谭星移的迷谷灯?” 崔觉语气不变:“是。”

葛子闲闻言直接鲤鱼打挺坐了起来:“始长老的灯?”

何逐荣也一下子精神了:“两千年老古董?”

连姜源儿也凑了过来:“怎么会在这里?”

“我,我也不知道。”姚心烛拿着灯六神无主,“刚才夏禹把手柄卸下来了,这是不是大不敬啊?”

崔觉没忍住,露出一丝笑。姚心烛看着他的笑容愣神,喃喃道:“难怪我升灵了,原来是因为找到了一个这么厉害的灵器。”

“妹妹,你是说刚才你升灵了吗?”

姚心烛点头:“刚才我在地上睡着了,我以为我在做噩梦,其实是在升灵。”

“升灵居然是做梦?你梦到什么了?”

“是个噩梦。我梦到你们都不见了,只有我坐在一个小船里。”姚心烛回忆道,“水中央有一座岛,岛上有光,我以为是有人在,就拼命划啊划啊,到了岛上。岛上有个亭子,亭子里有口井,迷谷灯就在井里发光。我一碰到灯,就醒了。”

“这是什么奇怪的梦啊。”葛子闲翘着二郎腿,“倒是听起来有点像端午节那天咱划龙舟的场景。你是不是当时被推船鬼吓到了,做噩梦就专做和它相关的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姚心烛抱紧了灯,“第一次升灵就做这种噩梦,我都不敢想象以后升高阶的时候梦会是什么样子。”

校船师傅的声音从外面传来:“同学们,到学校了!”

“终于。”葛子闲长舒一口气,站起来招呼道,“走走走,下船了。”


回校后姜源儿领着云阳去了芳草院,其余四人也准备各回各家。因回时的水路与去时不同,他们从后门进入学校,恰好路过了冰镇湖。

“葛子闲,再跳进去泡泡?”何逐荣建议。

葛子闲抱着手臂:“这水可以冻死人,要想跳自己去跳,你上次把我踹进去还不够?”

“那边刚好有个船哎。”何逐荣蠢蠢欲动,“反正现在还早,划到湖中心去游个泳怎么样?”

“我不去,大晚上的啥都看不见,瘆不瘆人啊。”

姚心烛不经意间看向冰镇湖。月光将湖面照出了波纹,岸边拴着一只木舟,在水中缓缓飘动。湖面上云雾弥漫,湖心岛隐约可见。

“等等……”她震惊道,“是这里!我刚才梦见的是冰镇湖!”

其余三人都回过头。葛子闲道:“我就说嘛,你做噩梦肯定是因为上次被那个水鬼吓着了。”

“不对,我梦到的绝对不是上次划龙舟的场景。我没梦见推船鬼,也没梦见其它龙舟——湖上只有一条船,就是那条!”

姚心烛抱着迷谷灯朝湖边跑,三人也跟了过去。她蹲下来在木舟边仔细辨认,回头说:“真的一模一样,大小一样,船桨的样子也一样。”

“这就有点邪乎了吧。”何逐荣搓了搓手臂,“没发生的事情,你做梦梦到了?”

“预知梦。”崔觉在一旁说,“对光系的人来说很常见。”

姚心烛站起来:“如果是预知梦,是不是代表我们应该划船到湖心岛去看看?”

“但你梦见的是去找灯啊。”葛子闲问,“现在灯都在你手里了,还去湖心岛干嘛?”

“这是迷谷灯,本来就是指路的,说不定它出现在湖心岛就是想让我过去呢?”

何逐荣在他们争论时已经把船拉过来了:“你们讲那么多还不如直接上船,一去一回能花几分钟啊,整快点。”

几人陆续上了木舟。何逐荣坐在中间拿起了桨:“我来划,你们俩一边坐一个,妹妹你坐船头。”

“哥哥在岸上走——”

“葛子闲,当心我再给你踹湖里去。”

何逐荣的确很会划船,这次的船速比姚心烛在梦中时快了好几倍。眼看着湖心岛越来越近,她的心跳也逐渐加速。

船速忽然慢了下来。

“咋了,划累了?”葛子闲开始撸袖子,“我就说我来嘛。”

“我没减速,你坐好行不行?”

姚心烛预感不妙,转身伏在船沿,把灯提起来照亮水面。一团黑影就在船底,和端午节那天的场景如出一辙。

“是推船鬼。它怎么总在关键时候来捣乱啊?”

“又来?”何逐荣放了桨也凑过来看。

船身因两侧重量的巨大差距向左侧倾斜,姚心烛趴在船沿上来不及回身,脸直挺挺地贴向水面,鼻尖几乎碰到了水面漂浮的头发。灯光将水中推船鬼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,她毫无防备地近距离看到了那张可怖的脸,“啊——”

“你到这边来!”身后响起崔觉的声音,随即姚心烛感到脖子一紧,何逐荣从后面拎着她的领子一把将她拽了回来。等她回过神时,葛子闲已经移动到船右侧,稳定住了船身平衡。

“没事吧?”何逐荣拉着她问,“我刚才脑子宕机了,对不起啊妹妹。”

姚心烛摇头,喘着气说:“它刚才好像在说话。”

像是为了让所有人听清似的,船底涟漪四起,水底传来厚重悠远的声音:“不要,往前。”

船上四人互相看眼色,屏息听这声音。

“不要,靠近井。”语句愈发清晰。

姚心烛背对着船沿,大声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“危险,不要,靠近。”

她反应过来:“赛龙舟那天,你拖住船不是为了要我们输掉比赛,是为了阻止我们去湖心岛吗?”

“危险,危险。”

水底的声音渐渐消失了。水面归于平静,木舟脱离了阻力,开始随风漂移。姚心烛提着灯往水面张望,再没看到推船鬼的黑影。

何逐荣第一个打破沉寂:“我觉得吧。鬼说的话,不如当鬼话。”

“推船鬼很少在人前露面。”崔觉发话,“它两次出来阻拦,事出有因。”

葛子闲问:“那还去吗?它都说那边危险了。”

“你害怕就直说,我专程给你送回去。”何逐荣翻了个白眼,“学校里能有啥危险啊,每天都有人到处巡逻,顶多就是黑了点儿,这不有迷谷灯吗?”

姚心烛点头:“我同意。还是去看看吧。崔觉,你觉得呢?”

“我随意。”

“那二比一,鸽子你少数服从多数。”

葛子闲撑着额头抬手:“得了得了。去就去吧,夏禹还直接跳河呢。”

何逐荣干劲十足,很快就把船划到岸了。姚心烛抱着灯走在最前面领路,四人朝岛中央的四角亭走去。亭下果然有一口井,井中却和冰镇湖面一样,云雾弥漫,什么都看不见。

葛子闲觉得不对劲,又走出来围着亭子绕了一圈。“你们有没有觉得,这个亭子和这个井有点眼熟?”

崔觉靠在柱子边:“和苍生盘的布置相似。都是亭下井,井口的大小也差不多。”

“还真是。”何逐荣趴在井边往里瞅,“但这里面没东西啊。刚才那个推船鬼果然是在胡说八道。”

崔觉问:“你在梦里只看到了迷谷灯?”

姚心烛点头:“除了灯,井里什么都没有。”

“既然什么都没有,这个灯为什么还要让我们来这儿啊?”何逐荣抱怨道。

葛子闲在旁边叹气:“也不给个准话,一天到晚跟猜谜语似的。实践课上得真累心,这不是我这幼小年纪该承受的重担。”

“猜谜语。”姚心烛皱起脸,忽然感到这个场景有些熟悉。她低头,茫然地望向手里的灯。“猜谜语……猜灯谜?”

灯光开始闪烁,一会儿充盈整个灯身,一会儿又缩回灯芯。

“这老古董又犯毛病了。”何逐荣说,“都是活了两千年的,它就不能学云阳那样成个精,方便说人话啊?”

姚心烛无心听她打趣,盯着灯,绞尽脑汁猜谜题,“变亮,变暗……?”

灯光闪烁,压根没有消停之意。

“放大,缩小……大小,大小……”姚心烛喃喃道,“大小参差,打一字……”

她终于想起来了。

在路寻知的水墨画课上,她作了一幅名为《灯谜》的画。画中女孩疑惑地望着手里的提灯,怎么也猜不出谜来,因为——

“谜语本身就是答案!”

葛子闲被她吓了一跳:“怎么了?”

姚心烛站在原地,脑袋里某处开了一个闸口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。“《天河》。天上的河,穹上的河,是重生河?”

除了梦,还有画。既然如此,她笔下所作过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对未来的预判?

三个人惊异地看着姚心烛拔腿往湖边跑去,何逐荣紧跟在她身后:“哎,跑那么快,我还得给你划船呢——”

姚心烛头也不回地喊:“快点走,我要回一趟宿舍!”

“到底怎么回事啊?”

“还不能确定,我得先找到东西。”

一行人划回岸上,马不停蹄地又跟着姚心烛上了光霁阁。她推开宿舍门时,卓孟正在桌前看书,见室友身后还跟着同组的朋友,诧异地站起来:“心烛?我一早上没见到你,还以为你跟着社团出去远足了,怎么……”

“我等下再给你解释,现在要找个东西。”姚心烛火急火燎地冲进去,开始翻箱倒柜。

葛子闲和崔觉不好进女寝,只能站在门外,看何逐荣侧身进去和她一起跪在地上找。

“到底是啥玩意儿啊?”

“剧本草稿。”她到处找不到,头上微微冒出了汗,“我记得我放在这儿了啊,怎么不见了?”

“什么剧本?”

“迎新晚会,咱们话剧的剧本啊。”

卓孟听到她们的对话,探身过来:“心烛,你说的是这个吗?你之前忘在厕所,我给你拿回来放书架上了。”

她手里拿着一叠有折痕的草稿纸。姚心烛舒了一口气,赶紧接过来:“孟儿,大救星!”

所有人都凑了过来,看着她把几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翻来翻去。葛子闲插话道:“妹妹,你写剧本要改这么多次啊?”

“废话。”何逐荣说,“你当然轻松,人家写个三天三夜的,你几分钟就读完了,剧本出来了演就完事儿。”

姚心烛顾不上和他们闲聊,飞速念着剧本:“‘大王,如果臣之死能平息众怒,臣也是死得其所了……’”

卓孟忍不住问:“心烛,你找这个剧本有什么用吗?”

姚心烛的目光停留在她画圈的那一段。

“结局:金蟹将军沉冤得雪,真相大白。舞姬是主谋,虾兵们是帮凶。”

上一章 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