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16.穹下干旱

夏禹洗完澡回大通铺的时候,所有人早都入睡了。他醒着躺了很久,翻了个身,木筏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一分。他枕着手臂瞥了眼身下的河面,此时的重生河漆黑死寂,显得它的名字也有些荒诞。

开学第一天出现的鱼妇小姬直到今天都没有露面过,河里的水系妖精们也不知去向。水系几位老师虽是注意到了,却都一致默认它们是组团去下游串门儿了。

人们习惯了和平宁静的年代,对许多蛛丝马迹都满不在意,直至最后的危机降临,他们也会以为这是一次毫无预兆的意外。

单廷廷的鼾声在旁边有规律地打起了节拍,夏禹戴着耳塞也防不住这无孔不入的呼噜。他烦躁地坐起来,把木筏子牵到岸边,临走前没好气地把单廷廷的木筏子踹了一脚。等下学期开学,他第一件事就是学静音咒。

夏禹沿着河流方向往前走,远远看见鎏金殿在黑夜中依然泛着浮夸的金光,和山顶上从不熄灯的光霁阁遥相呼应。现在是凌晨两点半,姚心烛和葛子闲应该都已经在做梦了。

一个身影匆匆从重生桥的台阶跃下来。夏禹看清了来人的面孔,喊道:“君师。”

校长一贯清丽的脸这次有些反常的凝重:“小禹?你这么晚还不睡觉,怎么还在外面闲逛。”

“我睡不着,旁边人呼噜声太大了。”

她点点头,呼吸急促:“现在有要事处理,我先走了。”

“是什么事?”

她停下脚步。

夏禹试探道:“商羊长老求了雨,还是没解决问题吗?”

尚水君沉默片刻,转过来面对他:“求雨只是为了解救神树,并不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。”

“猜到了。”夏禹一点也不意外,“苍生盘的入侵者抓不到,一百个商羊长老也没用。”

“现在初步判断入侵者是奔着水系去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危机事务部来了紧急通知。穹下突发干旱,我们要安排人手去解决。”

从苍生盘检修那次意外为开端,再到亲眼目睹千年神树枯萎,他就知道撞上学校的各种突发事件已经不稀奇了。第一次心有余悸,几个晚上没睡好。第二次有经验了,知道办法总比问题多。第三次,那必然已经练成强心脏了。

夏禹没说话,调整了一下站姿腰杆立直,正色看着她。

校长似乎已经对他某些小动作代表的含义了然于心了:“你这意思是你也想去?”

“可以吗?我们组其他人也可以去吧。”

“可以是可以。”她稍作停顿,“不过,带领未成年灵师到穹下执行任务,需要通过教育部审批。”

“这也不算执行任务,到时候如果查下来,就说是我们跟着您一起去上实践课。”

她的语气逐渐变得轻盈:“你怎么知道你的队友愿意和你一起去?”

“我是组长,有机会就帮他们争取一下。责任我尽到了,去不去是他们的事。”

“你还挺有个性。”她微微笑了,“放了假不想休息,要去给自己找点事情折腾。”

“那您是同意了?”

“看你能不能把你们组的都叫齐吧。六系缺一不可,要去就一起去。”

夏禹点头:“行,我现在就叫醒他们。”

“给你们半小时,三点在马厩集合。还有几个在穹下的,让他们四点半在校船停泊点等候。”

“我们不坐校车走?”

“校车开动起来动静太大了。”她说着,晃了晃食指勾住的钥匙圈,“而且,你们不想坐一次骑云马么?”


接下来叫醒熟睡中的队友这种苦差事当然是他一个人来做。

“子闲,快起来快起来。”

“大晚上的,大王您又要使唤小的干嘛去啊?”葛子闲睡眼惺忪地出现在云镜里,顶着一头乱毛和一张皱巴巴的脸,毫无形象可言。

“叫你是有正事,现在有个机会,可以跟着校长一起到穹下跑任务,你就说去不去吧,啊?”

葛子闲也没多磨叽,打了个哈欠答应下来:“喳——”

至于姚心烛就不那么好叫了。他其实也知道,但该踩的地雷还是得踩。

“神经病啊你,现在几点钟你跟我开什么云镜啊,开玩笑吧?”

夏禹在云镜前双手合十:“这事儿缺了你不行啊祖宗。”

“你不缺我,你缺德!天大的事明天再说,夏禹你给我等着!”

“哎等等,”夏禹急中生智,“君师说骑云马是高年级才能坐的,你确定不来?”

之后他在马厩边闻了二十多分钟的马粪味,终于把两个人等到了。葛子闲什么都没带,倒是脸也洗干净了,穿得也人模人样的,看样子是半个小时都用来捯饬自己了。姚心烛背着一个帆布包,一头短发还保持着炸毛的状态,不过表情已经恢复稳定值了。

夏禹上前一步,谨慎地试探道:“东西都带了?你下来得挺快的。”

“我把提灯鱼叫醒了,它开校车给我送下来的。”

“你那包里带什么了?”

“小风扇,餐巾纸,镜子之类的。”她拍了拍肩上的包,“既然都回穹下了,到时候能不能回家一趟拿点东西?”

听这语气是没事了。

“君师告诉我的那个停泊点离咱家挺远的,应该回不去。”夏禹说着,把尚水君给的钥匙拿出来,开了马厩的锁。里面熟睡着的马看上去和普通的马没有太大差别,皮毛是一样油亮的红棕色,拉的屎也是一样的臭。

葛子闲嫌弃马厩脏已经站到一边去了,捏着鼻子说:“我把荣姐叫上了。源儿和崔觉你们联系了吗?”

夏禹说:“源儿我叫上了。”

“那个,崔觉我还没……”姚心烛正说着,忽然惊讶地直起身,看向旁边的转角处,“崔觉?”

两个男孩子都没发现旁边来了个人。穿着墨色校服的男孩半个身子藏在夜里,听到姚心烛的呼唤才从一片黑色中踏出来。

“地系的不是都回家了吗,你怎么还留在学校啊?”她问。

“嗯,没回去。”

崔觉看也没看夏禹一眼,经过他身侧,推开马厩的门,径直走向最近的那匹。他顺着它的红鬃抚摸了几下,又吹了声口哨,直到马睁开眼,咴咴儿地叫了一声。他一踩马镫,轻巧地翻上了马背。

“你留校也不告诉我们,放假期间可以一起玩啊,大家一个多月了都没见到你。”

“没事。我也不是一直都呆在学校。”

崔觉握着缰绳回头和姚心烛说话,夏禹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左脸。严格意义上他其实没有仔细端详过这个队友的长相,也许是因为他从来不把正脸对着自己,一副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弱智的态度。也不知道姚心烛这丫头是怎么和这种人处成朋友的,换了他可是待一分钟就想干架。

“还有我刚才开云镜你都没接,你怎么知道要来的?”

“校长通知我了。”他朝他们后方扬了扬下巴,“呢,来了。”

尚水君换了身更轻便的短装,短发别到耳后,比往常少了点仙气,多了些锐气。夏禹对于她这种状态甚至有点预感——接下来无论是什么难事,她一定会办得干脆利落。

“留校的都在这儿了?”她环顾四周,“还剩两个通知到了吧。”

夏禹点头:“通知了,他们四点半到停泊点等我们。”

“好。其他留校的老师已经先行出发,我们这边要加快速度了。”尚水君把目光投向马厩里的男孩,“崔觉,你帮其他同学熟悉一下骑云马。”


这是他第一次被要求给人做示范。崔觉皱眉思索了一下,还是从马背上翻了下来。

骑云马不是那么容易驾驭的,校长竟然要几个没有骑马经验的小屁孩一上来就骑会飞的马,他也没想到她心大到这个程度,连教都不亲自来教。这三个人也够糊涂,学了几个能让天花板下雨下雪的符咒,就以为自己能上天入地了,还敢跟去穹下掺和危机事务部的事情。这几个人中间就只有夏禹看起来脑子好使一点,可惜争强好胜,脸皮还薄,到时候最先翻车的就是他这类人。

他走到姚心烛跟前,她在几匹马中选来选去挑不出来,他拍了拍最小的那一匹说:“别选了,就这匹了。你来摸摸它的脖子。”

她用食指尖小心地刮了一下。崔觉感到好笑:“是摸,不是点,整个手要贴上去。”

姚心烛颤颤巍巍地摸了一下马的脖子,又回头看他。

“口哨会吹吗?”

她摇头如拨浪鼓。

“像这样。”崔觉把食指和拇指放进唇间,吹出一个响哨。

小马应声睁开眼,脑袋蹭了蹭姚心烛的手掌心,她欣喜地笑起来。

崔觉扶着她踩上马镫,在马背上坐稳。姚心烛正学着和小马慢慢亲近,他嘱咐道:“其它哪里都可以碰,不要抓它的耳朵,它会害怕。”

夏禹和葛子闲都学着叫醒了各自的马,像模像样地跨坐在马背上。尚水君驾着马从他们身边走过,挨个检查了一遍。“都准备好了吗?等会儿我走最前面,崔觉你垫后,照顾一下队友们。”

崔觉点头,无意间扫视过去,发现夏禹正看着自己,两人的目光对上一瞬,即刻又分开了。

“你到我前面去。”夏禹推了姚心烛一把,她的小马就乖乖走到前边去了。

葛子闲大为震撼:“这马听得懂人话?”

“骑云马通人性,除了不说人话,人的事情都懂。我这匹是领头马,我给指令,后面的马就都会跟着它。大家只用在马背上坐好就行了。”

尚水君说完,俯下身在马的耳边低语了几句。那匹健硕的马昂首,发号施令般地扬起前蹄,后边的小马们纷纷附和它。接着没有任何蓄势地,它猛然向前发力奔跑起来,后边的四匹马在扬尘中紧随其后。三个没有坐过骑云马的人都差点被猝不及防的起势甩下来,姚心烛的惊叫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,又立马被她咽了下去。

它们接连踩着峭壁上的石块向上飞跃,每一次弹跳都有被蹬掉的碎石从高空落下。前面的夏禹扯着嗓子对姚心烛喊:“别看下面啊,看上面!”

“我知道!”

崔觉想起来端午节那天他和姚心烛去地下城,她因为有恐高症,死活不愿意走悬空楼梯。他仰头望去,明月当空,领头马威风凛凛,已经跃上了一片云。

葛子闲的马恰好与他并行,凑过来唠嗑了起来。“小崔,你怎么这么熟悉骑云马啊?”

一个比他少吃了五年饭的后辈这么不知轻重地喊他“小崔”,要是他换一副皮囊,早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嘲笑这几个小孩了。转念一想,不知者不罪,算了。

两匹马踩在不同的云上,两人之间距离一下近一下远,他也听不清葛子闲的声音,就随口应道:“以前骑过。你想学吗?”

“以前骑过?你什么时候骑的,这学期?”葛子闲被马颠簸得一个晃悠,“唉哟,这马有点野。”

崔觉趴在马背上侧过脸,端详着他前后摇摆的凌乱姿态。“之前没见你对我这么感兴趣啊。”

“瞎说什么,我一直对你很感兴趣的。”
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,我怎么不知道。”

“你太让我伤心了小崔,”葛子闲好不容易找到平衡点把身体稳了下来,“我一开始就说咱们俩住得近可以一起上学,是你喜欢自己走,我能怎么办啊。你这么一头孤狼,要不是妹妹总带你一起参加活动,一个人呆着都要长蘑菇了。”

崔觉把目光投向前方:“在你看来,喜欢一个人呆着就是孤狼?你跟姜源儿也说过这话吗?”

“源儿那不叫孤狼,那叫,”葛子闲斟酌了半天,挤出两个字,“害羞。”

“有区别?”

“区别大了,她那是嘴上说不要,心里可想掺和了。你是压根就不想和大家待在一起,能不来就不来。对吧?”

他也就是敷衍一说,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愿意把话接下去。

“哎,我刚才问你是什么时候坐过骑云马,你怎么扯那么远去了?”

骑云马们逐渐拉开了距离,也隔开了喋喋不休的葛子闲。道路上没有一盏明灯,崔觉借着月光望去,已经看得见静静停泊在岸边的校船。

尚水君率先翻身下马,又帮姚心烛下了地。大家挨个登上校船,正好碰上校船师傅走出来。

“真不好意思,这么晚把您叫起来。”她说。

“您客气了,这是我的分内之事。不过,这次水路恐怕不好走。”

“怎么?”

“咱们上去再说。”


凌晨三点多,除了崔觉这种夜行动物,其他几个人都哈欠连天。尚水君和校船师傅聊了两句便进了船舱,葛子闲吵吵着要补觉,拉着夏禹也一起进去了。崔觉不想跟去凑热闹,干脆在甲板上席地而坐。

“崔觉。”姚心烛的声音冷不丁在旁边冒出来。

他靠着身后的箱子,正在闭目养神。“怎么了。”

“你这一个月在学校里一个人呆着,不觉得孤单吗?”

“我都习惯了,还好。”

声音的来源由高变低,他知道她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了。很多时候他都觉得,姚心烛对待他就像对待一只猫,要定期喂食,定期摸头,定期关心。

“真的?你没和你室友一起去哪里玩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“都不出来透透气吗?地下城那么闷。”

“有时候会到地面上散散步。”

“对了,我还有个问题……”

“我也有个问题。”崔觉打断她,睁开眼朝她微微一笑,“你为什么这么多问题?”

“这个嘛,”姚心烛想了一会儿,“因为我妈妈说,如果想和一个不爱说话的人做朋友,就得问他问题。他觉得你是真心对他感兴趣,才会开口说话。”

“……”崔觉的笑有点绷不住了,“你是对交朋友有什么执念吗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人和人不是非要做朋友,也可以是路人关系,同学关系,队友关系。”

姚心烛显然没听懂,语气甚至有些茫然:“我们不是朋友吗?那上学期我们一起玩了那么多次,你还总是陪我去地下城买东西呢?”

崔觉被反噎一句,不知如何回答。“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姚心烛低着头没说话,头顶原本竖起来的头发也耷拉下来了。

行吧,还不高兴了。他沉默片刻,问:“你妈妈做什么的?”

“干嘛突然问我?”

他无奈道:“你不是说,想做朋友就要问问题吗。”

姚心烛小声嘟囔了两句,还是爬到他身边抱着膝盖坐下来。“她是记者。不过她也很会画画,以前还做过插画家,专门画小狗的,说不定你还看过她的画册。”

“我不喜欢宠物。”

“你对狗毛过敏吗?”

“不过敏。小时候被狼狗追过而已。”

“难怪。多大的时候?”

“六岁吧。”崔觉把问题抛了回去,“怎么又变成你问我了,我问你吧。你爸爸做什么的?”

“他是高中历史老师,大书呆子,什么书都看过。我们家别的不多,就是书多。卧室里有书,沙发上有书,马桶边上也有书。不过我和我妈妈都不爱看,所以只有我爸爸是近视眼。”

姚心烛说话时灿烂的表情让崔觉心情复杂。他极少去思考人际关系,但他偶尔会疑惑,一个陌生人不知疲倦地关照另一个陌生人到底是为了什么。

或者这样的人只是一个没有在四周建起藩篱的孩子而已。他觉得荒唐,又替自己感到些许可悲。


船舱内一片宁静,那两个聒噪的男生应该已经睡着了。崔觉看了一眼靠在箱子上入眠的姚心烛,起身去船舱拿水喝。

他边喝着水,边看向坐在藤编椅上的尚水君。她的左手垂在椅侧,右手支撑着额角,面朝舱外的月光。即便看不到正脸,从背影也看得出她的忧思。

崔觉放下纸杯,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
“你晚上不睡,白天要怎么赶路?”

校长到底还是校长,即便他不发出一丁点声音,她背对着人也知道是谁来了。

“您不也没睡。”他说。

尚水君起身面向他,“走吧,一起去外面看看。”

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甲板上。

夏夜的风从头发、指缝、种种有空隙的地方穿过,仿佛要冲洗掉什么脏东西一样,勤快得让人受宠若惊。四下漆黑看不见任何参照物,如果不是风与水声的存在,人会误以为这是一艘在黑色虚空中行进的船,没有方向,没有终点。

“这个学期适应得还好吧。”她说。

“挺好。”

“开学那天你那么快冲进来,门卫都追不上你,是不是因为那时候我坚持把你要过来,你心里有怪罪?”

“您多虑了。”崔觉的嘴角小幅度向上扬起,“当时两边起冲突,带我的灵探受伤了,那时候如果不跑,我只能成拖累。跑到学校门口,因为没有入学证明被拦住了,担心后面人追上,才直接冲进来的。”

“这么说,你一开始就是偏向天行的?”

又在套话了。

他模棱两可地答:“随您怎么想都可以。”

尚水君笑了。她把目光投向睡着的姚心烛,轻声说:“看看你的同龄人,十三四岁应该是那样子才对。崔觉同学,什么时候你能告诉大家,你去过什么地方,经历过什么故事?”

“这么问我有点意外。我还以为以君师的修行,不用我说也猜得出来。”

她摇着头说:“我是人,不是读心师。我能感受到的,只是你愿意让我感受到的部分。我能察觉到你来到船舱,是因为你对我的戒心还没高到生人勿近的地步。” 这倒是个新鲜说法。

两人面朝无尽的黑色,陷入沉默。风不再亲昵急迫地扑上来,船速似乎慢了下来,直到停下。尚水君随即转过身去,校船师傅正朝着他们小跑过来,一脸为难:“校长。”

她问:“师傅,离停泊点还有段距离吧,船怎么停了?”

“前面没有水路了,估计得你们下去走了。”

“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。”她眉头紧蹙,撑着栏杆查看船下方。崔觉跟着她一起往下望,可惜夜间视力不好,他什么也看不到。

被三人动静吵醒的姚心烛揉着眼睛问:“发生什么了?”

另外两个身影也刚好从船舱里走出来。夏禹顶着鸡窝头摇摇晃晃,葛子闲还没完全睁开眼。所有人都醒来之后,船上重新闹腾了起来。

“君师,今天怎么开了一个小时就到了?”葛子闲说话的时候还在打哈欠。

“到这里就没有水路了,得辛苦大家下去多走一个小时。”

“不是吧!为什么突然就没有水路了?”

“一句两句还解释不清楚。大家先下船,我们要在日出前到停泊点和其他人会和。”尚水君说着转头,“心烛,你走最前面吧。”

“我?”睡眼惺忪的小姑娘立马清醒了。

尚水君语气温柔,“我们只有你一个光系灵师,给队伍照明的任务就拜托你了。”

姚心烛紧张道:“可是我还没学过照明符咒啊。”

“小姑娘,你看这个怎么样?”校船师傅指着崔觉身边箱子上的一盏琉璃提灯。

这提灯看上去年岁不小,中央的光摇曳不定,是快要熄火了的模样。灯身共有八面,皆由琉璃制成,晶莹剔透。手柄弯曲不平,像是随便从哪棵大树上折下来的。灯的顶部形似屋顶,与底座、手柄属同一种木头的材质。

“灯可以呀。我来拿灯吧。”姚心烛说着捡起提灯。

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手柄的一刹那,底座中央快要燃尽的灯芯猛然抬头,像一簇在濒死边缘的火苗被氧气所解救,灯光大口地吸气、呼气,将满腔的求生欲倾泻而出,一时间竟使这一片黑暗的空间亮如白昼。

除了姚心烛和尚水君,所有人都抬手试图挡住刺眼灯光,却是无济于事。夏禹在旁边闭着眼睛喊:“要闪瞎了!姚心烛,能不能让这个灯消停消停?”

“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啊!”

“你先把那个灯放下!”

姚心烛只好伸手把灯放回去。在她还没脱手时,灯光忽然恢复了人眼可接受的亮度,灯身开始缓缓旋转,像是在全方位展示自己的玲珑八面。这八面都有色泽上细微的差别,由深至浅,第一面是赭色,转到最后一面时已成了淡淡的黄色。

尚水君失笑道:“这灯很喜欢你呢。你一拿起它就心花怒放,你一放下它就怕了,赶紧表明方才是自己失态。”

“真的吗?”姚心烛惊奇地低头看这灯。

灯芯竟弯下身点了两下头,光也随之摇晃。

葛子闲感叹道:“这年头灯都要成精了,云大头为什么还没悟清楚啊。”

“大家抓紧时间赶路吧。”尚水君说,“心烛,你走前面。”

他们与校船师傅告别,依次下船。

姚心烛走在队伍前方,身后跟着夏禹和葛子闲,尚水君则与崔觉并排走在最后。五个人走在提灯照亮的一圈光里,在没有路灯的土地上,像一只永不萎缩的球,容纳着孩子们对夜与未知的胆怯,在那片黑色里坚强地滚动着。

一行人走了许久,直到天际渐渐泛白,灯光随之黯淡下去。姚心烛视力好,先看到了远处的一青一红两个身影。

“我看到她们了!”她说着跑了起来,“荣荣,源儿——”

两个女孩也加快了脚步跑过来。她们都已换上了校服,何逐荣背着两人的包,姜源儿怀里抱着一只熟睡的小猴子。

何逐荣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喊,“葛子闲,你不是说四点半吗,怎么才来啊?现在都五点半了,马上要日出了!”

“我们坐船坐到一半没水了,就靠两条腿干走过来的。”葛子闲走过去把她肩膀一勾,“一个月没见,你一开口说点好听的行不。”

“你说清楚,什么叫没水了?”

夏禹接话道:“那一段重生河变成陆地了。”

“君师好。”姜源儿也走过来,与何逐荣一同向校长问好。

“大家好,今天早起辛苦了。”

姚心烛拉住她小声问:“源儿,你怎么把学校里的动物带下去了,不是违规的吗?”

“它赖着我不愿意走,我也没办法的。”

“就让它跟着吧,你们平常多与动物接触接触也是好的。”尚水君说完,轻轻拍手,“好了,我现在和大家通报一下具体任务。”

孩子们都转头望向校长。

“近日苍生盘遭人入侵,神树枯萎,穹下干旱。危机事务部已介入,初步判断入侵者使用了禁术攻击水系,但至今仍未找到入侵者。天行近七成的老师已经出动协助危机事务部,计划在三天内找到线索。我原本是来和他们会合,你们的组长夏禹同学为你们申请了同行机会,我就借实践课的名义,申请把你们带到穹下一起寻找水源。这次任务困难重重,前路尚不明朗,你们有没有决心和胆量走到最后?”

何逐荣率先举手:“我反正没二话。出来之前我就知道这回不是闹着玩儿的。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嘛,怕什么。”

葛子闲大大咧咧地附和:“有校长您在,咱几个可以放一万个心。”

“而且我还捡了个好有灵气的灯,是好兆头!”姚心烛举起手里的八面琉璃灯。

姜源儿也点头道:“君师放心,我们都做好心理准备了。”

夏禹说:“大家态度都挺坚决的。君师,咱们可以出发了吧。”

“崔觉,你呢?”姚心烛忽然问。

六个人纷纷回头,六道视线都聚焦于一处。

“我人在意志在。”崔觉语气平淡,“不必过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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